就在日本空手道界一片哀鳴聲中，一個敢於反思和改革的武術家，卻在日本傳統武術的低谷中反其道而行之，將空手道中的技擊術挖掘開發出來並吸收了各種現代格鬥術的精髓而一躍而起。

冰川思想庫特約撰稿 | 吾非羊

目前，很多人認為中國傳統武術不能打，乃至於傳統武術是做操和騙人的言論，似乎已成一種“常識”。特別是“徐雷約架”事件，加深了人們對中國傳統武術的偏見和質疑，引發了一場近二十年來中國傳統武術界的最大危機。

質疑武術、否定武術乃至一波傳統武術練習者轉向現代格鬥的“退潮”正在發生。無獨有偶，這種狀況，在歷史上也曾有過。比如我國的鄰國日本及日本傳統武術之代表“空手道”。

太極拳師魏雷被格鬥狂人徐曉冬打敗

在20世紀50年代，幾位日本傳統空手道拳師在面對拳擊、自由搏擊和泰拳的挑戰時，也被打得一敗塗地，滿地找牙，使得自稱“武術大國”的日本顏面無存。

隨後，以空手道為代表的日本傳統武術界開始反思和改革，對空手道進行了實戰化改革，併發揮了日本人善於學習和吸收“他國先進技術”的特長，將拳擊、自由搏擊、泰拳、中國武術等格鬥技術的精華加以“消化吸收再創新”，重塑和復興了日本傳統武術並將其最終送入奧運會。

而這一日本傳統武術復興的核心人物就是“全接觸空手道”的創始人——充滿傳奇性的日本當代著名武術家大山倍達以及他開創的“極真空手道”。

【日本傳統武術也曾不堪一擊】

據中國武術家朱建華先生的《全接觸空手道》一書稱，空手道，即在赤手空拳的狀態，有效利用身體各個部位進行徒手格鬥，最後一招制敵的武術。從傳統空手道的訓練、技巧、拳理、武道來看，其特徵與中國傳統武術極其相似。

對於空手道的起源，流傳最多是明代中國人陳元贇等將中國拳術傳入當時的琉球王國（今日本琉球群島）的起源說。這種原始空手道史稱“琉球唐手”或“那霸手”，從14世紀開始在琉球秘密流傳。

全接觸空手道國際公開賽

明治維新後，出於當時日本政府保護和傳播日本傳統武術的初衷，原始空手道——“琉球唐手”在1922年的日本首屆體育博覽會上進行了表演轟動日本。1924年後，“琉球唐手”開始向日本本土普及，成為了現代日本大規模的繼承和傳播的傳統武術拳種之一。

其中，傳統空手道中的長弓大馬樁、腰胯衝拳和踢腿的動作；寸勁發力、點到為止、一招制敵的戰術思想；繁瑣的套路和禮儀，強身健體、修心修德、自衛防身為目的的武術思想。乃至以追求“圓滿和平”“謙虛自律”的武德思想，不難看出空手道與中國傳統武術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

空手道在經歷了1927年到二戰結束的蓬勃發展，由於戰敗後日本全國的民族自信的喪失以及戰後美式自由搏擊、拳擊等外來現代格鬥技術的傳入，日本空手道在戰後一時間也曾陷入低谷。

二戰的戰敗使日本社會加劇了“全盤西化”“新日本要徹底與過去決裂而加入西方世界”等觀點的泛濫，代表日本傳統武術的空手道成了眾矢之的。

而門派紛雜、保守封閉的傳統空手道界故步自封、夜郎自大，拒絕接受現代化改造，使得傳統空手道在面對速度快、攻擊性強的拳擊、自由搏擊等現代格鬥術面前，不知所措，很難適應。

拳擊速度快、攻擊性強

更嚴重的是，長期的表演化訓練和技擊技術的淡化，使得當時的傳統空手道變成了重視“形”“禮儀”“套路”而實戰性和技擊性不足的花拳繡腿，缺乏靈活性而呆板僵化。加之空手道在當時是與拳擊、搏擊、泰拳的交手中不堪一擊，在上世紀50年代，陷入發展停滯期。

就在日本空手道界一片哀鳴聲中，一個敢於反思和改革的武術家，卻在日本傳統武術的低谷中反其道而行之，將空手道中的技擊術挖掘開發出來並吸收了各種現代格鬥術的精髓而一躍而起。這個人就是大山倍達。

【將空手道拉回技擊格鬥的大山倍達】

大山倍達（1923—1994），童年時代生活在中國東北，後移居到漢城，在漢城讀小學時學習了中國少林拳——少林羅漢十八手（達摩十八手）。大山倍達16歲時回到日本本土，在日本傳統空手道名家船越義珍門下（空手道松濤館流創始人）學習空手道。

沉迷武術的大山很快嶄露頭角，在20歲時獲得黑帶四段的資格。二戰日本戰敗，大山倍達與當時的日本青年人一樣陷入了悲觀和絕望之中。此時，在空手道剛柔流大師曹寧柱的鼓勵下，大山倍達隱居練功一年，出關後參加了於1947年舉行的戰後日本首屆空手道全國大賽獲得冠軍。

此時，日本傳統空手道選手在英美拳擊、美式搏擊和泰拳挑戰前不堪一擊。大山倍達在參加比賽時與日本空手道各門各派的交手後，刺激他反思日本傳統武術，為何日本空手道會喪失實戰功能變成眼花繚亂的套路和花拳繡腿。

大山倍達

人的體能和爆發力究竟有多大？人在格鬥搏擊中的潛力有多少？在不斷反思和考慮後，大山倍達繼續了一年多的隱居和集訓，而後開始決意要以一己之力發揚和恢復以技擊格鬥為唯一訓練目的的實戰空手道，也就是之後的“全接觸空手道”——極真空手道。

在這段大山倍達以顯示實戰派空手道武力和四處“踢館”為主的論證階段中，最為著名的就是“大山劈牛”。1950年他在日本千葉縣館山市與牛對搏，以此顯示空手道技擊的力量和攻擊性。

但是，這引起了日本傳統空手道各派的反對，紛紛譴責大山倍達“沒有道德”“是異武術的邪道”“只會打人的野蠻拳”等等。因為大山倍達的顛覆和革命式舉措，幾乎是推翻了幾十年來以“點到為止”的競技方式、偏重表演和健身功能為主的日本傳統空手道主流——“羊派”“套路派”的所有理念和經驗。

之後，為避開鐵板一塊的傳統空手道界的反對和質疑，大山倍達選擇了“曲線救道”的方式，繞開日本本土，前往美國表演和踢館。

1952年，大山倍達開始了“打遍美國”之行，公開展示其開創的實戰性空手道。如在其自傳《世界打鬥旅行——三十二國驚險搏擊》中所說：“男子外出，七個敵人。各種各樣的敵人，各種各樣的險情在等著你。然而，男人光害怕是沒用的。我也是在世界各地，一邊冷汗直流，一邊全力拼鬥，擊倒對手，一心一意為空手道活到了今天。”

期間除了熟知的“大山劈牛”“大山劈瓶”等展示外，連續擊敗美國270個對手的實戰戰績使得大山倍達享譽美國，並倒逼日本傳統空手道接受他的實戰性空手道。

1954年5月，大山倍達在東京的第一所武館掛牌教拳。12月，他的實戰空手道在紐約吸引了大批弟子入門，傳授實戰空手道。從此颳起了一場席捲日本和世界四十年的實戰空手道旋風。

此後的十年間，大山倍達周遊全球推廣和教授實戰空手道，吸收現代搏擊格鬥的精髓，充實和最佳化空手道技擊術。大山倍達的空手道震動了日本傳統武術界，逼迫他們重新審視實戰技術和迴歸武術的實用主義。

1964年1月，泰國泰拳向全日本空手道界發出挑戰，當時的日本空手道界以“不與邪道交手”為由拒絕比武。結果只有大山倍達的弟子大澤升等3人前往泰國參賽獲得了三戰二勝的成績，打破了日本傳統武術不能戰勝泰拳的恐懼。

同年6月，“國際空手道聯盟極真會館總本部”竣工運作，正式命名為“極真空手道”。此後，“極真空手道”逐漸成為世界第一大空手道組織，沒有一個日本傳統空手道流派能與之抗衡。

極真空手道資料圖

【恢復武術“狼性”的極真空手道】

對於大山倍達和極真空手道在日本傳統武術衰靡之際“絕地而起”而復興了日本傳統武術乃至走上國際舞臺的經驗，可以總結為幾點。

一，大山倍達改造優化了日本傳統武術體系。強化現代格鬥技戰術和訓練模式，並運用體育運動學、體育訓練學、心理學等現代體育專業知識和方法，使空手道適應了世界當代體育的發展潮流而得以更好的傳播發展。

作為改良自傳統空手道的極真空手道，抱以“不能實戰的就不是武術”，“沒有力量的正義將無所成”的實用主義價值觀。因此果斷剔除了繁雜無效的傳統空手道中的無用招式，融匯吸收了拳擊、泰拳、跆拳道、中國武術、美式搏擊中的優秀營養，改造最佳化傳統武術體系，強化現代格鬥技戰術和訓練模式。

並運用現代體育運動學、體育訓練學、心理學現代體育專業知識和方法，使空手道成為以技擊功能為主的攻擊拳。

據“國際空手道聯盟極真會館世界總極真中國龔道場”的“極真空手道黑帶二段”的陳遠介紹，在極真空手道的日常訓練中，不但有傳統的腿部力量訓練“深蹲踢”，也有類似我國少林寺日常訓練的“山上下爬”階梯和“雙手抓缸”“劈磚”等我們熟悉的中國傳統武術訓練法。

中國傳統武術訓練法

同時，也吸收了西方拳擊訓練中的打沙袋、麻雀步和使用器械強化肌肉和體能耐力的訓練，這些古今合用，東西相容的訓練法，不僅科學而且有效。

二，大山倍達的以“技擊為唯一目的”真功夫理念，用實戰結果證明了自己也折服了世界拳壇。大山倍達極為重視對抗實戰訓練，他感覺一些傳統空手道技術根本不實用也不科學。於是將傳統空手道中的實戰技術大部分換做現代搏擊術。並以對抗和搏擊結果為考核極真空手道學員的唯一標準和方法。

據陳遠介紹，極真空手道的段位考試與我國傳統武術現有的，以動作是否標準、造型是否美觀的段位考核目標完全不同，極真以學員是否能有效擊倒比自己更強的人為段位升級的標準。如升級空手道初段，需打敗與自己一樣的十人（十人組）。升二段需打敗二十人（二十人組），升三段需打敗（三十人組），而對方是實戰經驗與自己相同或超過自己的對手。

在英國，極真拳手可選擇挑戰10人組手、20人、30人、40人乃至50人組手，透過挑戰的人都可以拿到證書證明自己的戰績。雖然，大山倍達曾有打敗“百人組”（一百人）的紀錄，但是在實戰對抗中，就算是10人組手，經受住這種強力格鬥的考驗而獲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正是這種挑戰個人鬥志、體能、耐力、自信心、爆發力、技戰術極限的考試，才使得極真空手道成為了敢於和泰拳、拳擊等拳種抗衡的格鬥拳種，而非“望打生畏”的花拳繡腿。

中國空手道協會與日本空手鬆濤連盟發放的證書

三，極真空手道的國際化、實用性和對人自我信心的樹立與鍛造獲得了年輕人的喜愛和支援，易於傳播和推廣。

如中國武術家朱建華所說，儘管在日本某些偏重套路和精神修養的空手道人土看來，全接觸式空手道有違空手道的傳統形式和精神，但它仍然在日本國內以及海外，廣受那些喜愛實戰，講究格鬥實效的武術家和年輕人的歡迎和習練，併為日本人在國際賽場上爭得諸多殊榮。

也使得極真空手道和大山倍達成為其他國家認識和了解日本的“文化軟實力”品牌。由於學員眾多輻射全球，“極真空手道”了成為世界第一大空手道組織，沒有一個日本傳統空手道流派能與之抗衡。

【中國傳統武術的出路】

1994年，大山倍達因病去世。但他卻留下了一個脫胎換骨、活力四射的現代空手道“極真空手道”，據極真空手道資料稱：

“因為極真空手道的訓練嚴格，努力不懈，不屈不撓的鬥志精神，令極真派得到全球武術界之認同。在短短的三十多年間，極真會館在全球120多個國家都設立了分部，學員超過一千二百萬人，成為世界上最大之武術組織之一。”

故而，從大山倍達創立和發展極真空手道的例子來看，如朱建華先生所總結，極真空手道是對傳統日本武術的改革最佳化，是對日本傳統空手道實戰效用不足的一個有力彌補和現代化的發展，從而真正實現了日本空手道強身健體，格鬥自衛，完美人格三大功能的統一。

在不過40年的時間裡，日本空手道從二次大戰後的衰落到迅速在本土及全球得到推廣和發展，並奠定今日世界武壇先進的地位。這些經驗讓我們看到，日本在上世紀中葉恢復和復興其傳統武術空手道的發展環境，與當下中國傳統武術面臨的環境極為相似，困難極為相同。

或許，大山倍達先生改造和推廣空手道的經驗，值得當下中國傳統武術界思考和借鑑。難道不是嗎？

（感謝“國際空手道聯盟極真會館世界總極真中國龔道場”的空手道黑帶二段選手陳遠先生的大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