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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渡舟醫論醫話100則--我對甘溫除大熱的體會

我對甘溫除大熱的體會

溫能除大熱”或稱“甘溫除大熱”,是祖國醫學經常引用的一句術語。就其學術本身來講,它同“滋陰降火”、“引火歸元”等法是不相同的。也就是“溫能除大熱”的“大熱”,如用“壯水之主”或“益火之源”,都不能夠解決,必須用甘溫的藥物,補益脾胃元氣,才能收到治療上的效果。由此可見,“溫能除大熱”的治療方法,是別具一格的,有它的一定的理論基礎和臨證實踐的意義。

一、“溫能除大熱”的來源

溫能除大熱”這句話,見於東垣的《脾胃論》。它說:“內傷脾胃乃傷其氣,外感風寒乃傷其形,傷其外為有餘,有餘者瀉之;傷其內為不足,不足者補之。內傷不足之病,苟誤認作外感有餘之病而反瀉之,則虛其虛也,實實虛虛,如此死者,醫殺之耳。然則奈何?惟當以辛甘溫之劑,補其中而升其陽,甘寒以瀉其火則愈矣。經曰:勞者溫之,損者溫之。又云:溫能除大熱。大忌苦寒之藥,損其脾胃……。”

如上所論,“溫能除大熱”原為《內經》文,似無可疑之,然王履的《醫經溯洄集》載有《內傷餘議》一文,對“溫能除大熱”出於《內經》的說法,發生了懷疑。它說:“今東垣乃以“溫”為溫涼之“溫”,謂宜溫藥以補元氣而瀉火邪;又易損者益之,為損者溫之;又以溫能除大熱,為《內經》所云,而遍考《內經》並無此語,此亦不能無疑者也。”

依照王履的說法,在《內經》上找不到“溫能除大熱’’的根據。這樣看來,東垣所引果為《內經》之文;抑或託名《內經》,冀取人信,這就是一個疑問了。但是“溫能除大熱”這一學術主張,由於東垣的發揚與實踐,才逐漸被廣大醫家所採用,直至今日,在祖國醫學中還仍然發生深刻的影響,這是不能忽視的。

二、“溫能除大熱”的範疇

溫能除大熱”指的是內傷大熱,不是外感的發熱。內傷與外感,均有發熱的症狀,但在辨證上各有其不同特點,不得混淆而論。東垣《內外傷辨》正確地指出內傷與外感的發熱不同,使人有所鑑別,無疑地,這是一個很大的貢獻。茲錄其文如下:

外傷寒邪,發熱惡寒,寒熱並作,其熱也翕翕發熱,又謂之拂拂發熱,發於皮毛之上,如羽毛之拂,明其熱在表也-其面赤,鼻氣壅塞不通,心中煩悶,稍似袒裸,露其面板,已不能禁其寒矣……。其內傷飲食不節,或勞役所傷,亦有頭痛、項強、腰痛,與太陽表徵微有相似,餘皆不同……是熱也,非表傷寒邪皮毛間發熱也,乃腎間受脾胃下流之溼氣,閉塞其下,致陰火上衝,作蒸蒸而燥熱……須待袒衣裸居,近寒涼處即已,或熱極而汗出亦解……”。

基於以上的辨證,可見外感發熱是寒熱並作,熱在面板之淺,且有惡寒鼻塞等證;內傷發熱,寒熱則不併見,其熱為燥熱,有時發作,乃下焦陰火上衝,必近寒涼,或熱極汗出,方得減退。又外感發熱,手背熱,手心不熱;內傷發熱,手心熱,而手背不熱;且外感之脈,人迎大於氣口;內傷之脈,氣口大於人迎,更是內傷與外感憑脈辨證的主要根據。

三、內傷大熱的病理機制

溫能除大熱”既為內傷的治療法則。因此,瞭解內傷大熱的病理機制是有必要的,同時對研究東垣內傷學說,亦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東垣《脾胃論》說:“若飲食失節,寒溫不適,則脾胃乃傷;喜怒憂恐,損耗元氣,既脾胃氣衰,元氣不足,而心火獨盛,心火者,陰火也,起於下焦,其繫系於心。心不主令,相火代之,相火下焦包絡之火,元氣之賊也。火與元氣不兩立,一勝則一負,脾胃氣虛,則流於腎,陰火得乘土位;故脾證始得,則氣高而喘,身熱而煩,其脈洪大……或渴不止。”

從這段文字來看,東垣把內傷大熱的成因及其病理機制,說的很是具體,可見它對《內經》有很大的收穫,並且還有發展之處。可惜的是,王履、張景嶽等人,他們不是墨守成規,就是從自己的主觀偏見,斷章取義地對東垣加以指責 (見王履的《內傷餘議》和景嶽的《論東垣脾胃論》) 。當然在學術上有不同觀點,可以提出商榷意見,這本是無足厚非的,然必須從學術本身為出發,像陳修園竟對東垣採取人身的攻擊,這是沒有意義的,他說過這樣的話:“最下者為李東垣,樹論以脾胃為主,立方以補中為先,徇其名而忘其實,燥烈傷陰,毫無法度。嘗考醫論中載;其人富而好名,巧行其主,邪說流傳,至今不息。” 大家看看,這種說法顯然不是學術上的爭鳴態度,我認為這是意氣用事,是不能同意的。

現在我們用實事求是的態度,把東垣的文章逐次加以分析,看看它對內傷大熱的病理機制,是在什麼基礎上提出來的。

東垣指出:飲食失節,或喜怒憂恐,則內傷脾胃元氣,正如《難經》所云:“飲食勞倦而傷脾。”《素問·痺論》雲:“飲食自倍,腸胃乃傷。”《素問·調經論》雲:“其生於陰者,得之飲食居處,陰陽喜怒。”《靈樞經·小針解篇》雲:“寒溫不適,飲食不節,而病生於腸胃。”可見東垣內傷學說是本於內難學說,總結了前人的經驗,並非故意聳人聽聞,與邪說惑世之可比。

脾胃中州,司倉稟之職,為後天之本,生化之源,榮衛氣血所由出,具升清降濁,斡旋陰陽的作用。《素問·五常政大論》說:“陰精所奉其人壽,陽精所降其人夭。”陰精所奉,指脾胃調和,谷氣上升,行春夏之令,得陽氣長養,故健康而多壽;陽精所降,指脾胃違和,谷氣下流,反行秋冬之令,故體衰而易夭。因此,內傷脾胃,元氣不足之病,則使清陽不能上升,而反下降;清陽下流,成為濁溼,則下壅少陰,少陰被鬱,陰火乃動,水中之火名陰火,沿少陰經脈上衝於心;心為君主之官,不主令亦不受邪,有邪則心包相火代之。《靈樞·邪客篇》說:“心者,五藏六腑之大主也……邪弗能容也,容之則心傷,心傷則神去,神去則死矣。故諸邪之在於心者,皆在於心之包絡……”。如此,包絡代心君受陰火之襲,則相火旺,火有餘便是邪,故有脈洪、煩渴、身熱等症狀出現。

由此觀之,內傷大熱,由於中氣下流,由於陰火上衝,由於包絡火旺,故東垣乃有“包絡之火,元氣之賊”、“火與元氣不兩立”等說法。

如果把內傷的致病根由概括起來講,叫作“陰火上乘土位”。所謂“土位”,不單純指脾胃言,而是涉及心肺的部位。蓋脾胃之氣如行春夏升發之令,則上奉心肺,發為元氣。如《靈樞·決氣篇》說:“上焦開發,宣五穀味,燻膚、充身、澤毛,若霧露之溉,是謂氣。”此正指谷氣假心肺化生元氣而言。若脾胃之氣下流,不能上奉心肺,則下焦陰火取而代之,心胸乃熱,發為內傷病變。

陰火上乘土位”為內傷病理機制的綜合,有高度的概括意義在內。但其言過簡,使後世醫家往往不解其義而滋生疑竇。如張景嶽先生就疑惑到:“元氣既損,多見生陽日縮,神氣日消,何以反助心火?脾胃屬土,得火則生,何謂火勝則乘其土位?”皆因不達清陽下流,而陰火方得上乘的病理機制,故有此語,古人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可為景嶽先生言之。

四、“甘溫除大熱”的治療作用

如上所述,內傷大熱原為“陰火上乘土位”所致。因此,在治療上,必須以甘溫藥味補益脾胃元氣,使清陽上升,陰火下降,以解心包之圍,則大熱方除。

茲為說明其作用起見,爰引東垣補中益氣湯為例,其藥味組成是:黃芪、炙甘草、人參、白朮、當歸、升麻、柴胡、橘皮。方以黃芪、炙甘草、人參(名保元湯)為全方之主體,取其性味甘溫,大補脾胃元氣,及內外上下之氣,使脾胃之氣充足,而恢復升清降濁作用,為“甘溫除大熱”治療的基本方針;加以白朮健脾而除溼;當歸補血而潤燥;升麻、柴胡鼓動清陽以上升;橘皮理濁氣以下降。如是,則脾胃之氣上升以治心肺,而榮衛通達,氣血以順,陰火無援則自不上乘,包絡大熱不清而自愈。此補脾瀉火之旨,為治內傷大熱的基本方法,臨證時,幸勿漠然視之,自有得心應手之妙。

關於“溫能除大熱”治案,載於醫籍者不勝列舉,茲舉餘最近醫案一例,以為臨證之參考。

平某某,男性,本院幹部。體弱,素有肝胃病,十月中旬,突然咯血,午後發燒,兼有咳嗽(以上脈證從略),餘擬加味救肺飲,兼以理血育陰之品,服兩劑,血已止,但腸中作痛,洩瀉,周身無力,心悸,胸中窒塞,打呃,不欲食,僅喝牛奶等流質食物,午後發燒較重,最高到39℃,脈虛數,時有間歇;舌苔薄白而潤。診為中氣虛弱,榮衛雙虛,“陰火上乘土位”清濁失調之證,因其腹痛較重,先擬小建中湯補虛以緩裡急,服後少安,燒仍不退,改用補中益氣湯,另加生甘草二錢,以瀉心包之熱。

服一劑,即覺減輕,略事加減,三劑而體溫恢復正常,腹瀉亦止,食慾逐漸增加。後以歸脾湯進退,其脈之間歇亦有好轉。因其體質弱,宜不時服以甘溫之藥,而為善後的治療。

五、結語

溫能除大熱”這一學術主張,是在《內經》、《難經》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在實踐中確是行之有效的一種治法。它大大豐富了祖國醫學在治療虛熱中的不足之處,我們應當重視這一學術成就,很好地予以繼承與發揚。

內傷學說的成立,是因為壬辰改元,京師戒嚴,由於飲食勞倦影響,病於內傷者為數甚夥;死於誤治者,又比比皆是。故東垣有:“往者不可追,來者猶可及,輯以平生已試之效,免後人之夭橫耳,”此為從廣大人民出發的由衷之談。正因為東垣先生抱著救死扶傷的精神,關心人民病苦,其立論以實事求是的態度,而密切結合實踐,故其學說得以不朽,是值得我們學習與尊敬的。

以上的漫談僅為個人的點滴體會,其中主觀片面之處,敬希大家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