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午跟我媽去了趟剛犁好的地裡，她要清理雜草再用鋤頭、鐵鏟給規整規整。上午我媽已經幹了三個多小時了，沒弄完；下午補完那口鍋她問我，“跟我去地裡耍麼？”

肯定不是要我幹活，畢竟這活我幹了她還是得重來一遍。我沒具體問，興致勃勃燒了壺水拎了袋桔子，臨出發了，我媽又猶豫了，“算了，不要你去了”

我嫌她墨跡，催她出門，“啥都搞好了，趕緊走了”

“你樂意去啊？”

“主要是那塊周邊都沒個人，上午聽著旁邊還有人登登登地砍樹聲，這不是覺得無聊麼”

那天機器來犁地的時候我跟著去了趟，我家那塊地就在滬昆高鐵線下邊，旁邊是鄰村的墳堆，方圓幾里都是松樹林，換我我也得怵，更別說還有個不見人影只聽得見砍樹聲的人了。

差不多兩點半到的，我就站邊上守著我媽。她在這頭幹活我就守這頭，往那頭去了也跟著去，期間時不時扒個桔子或是送口熱水，再嘮嘮嗑。

其實也沒幹其他的了（今天降溫，風吹得很，手機都不帶玩的，凍手），但我媽頗為嫌棄我在土裡走來走去，一會一會就要把我趕大路上去，“唉喲，你跟著踩過來幹什麼，髒得很，淨瞎走，待那塊就行，我一會就完事”

我肯定不願乾站著吹冷風的，但我媽又不樂意我在土裡走來走去的，只能去地裡拿來鐵鏟，有一下沒一下地給搞搞邊邊角角。只要安安靜靜在大路邊上待著，我媽抬頭就能望見我，就沒問題。

邊耍邊張望了周邊，不遠處望著有片承包林，建了房子順帶在養豬養雞鴨鵝。現在土貨不是挺走俏麼，突發奇想不然乾脆回家種地好了，反正也正失著業呢。不過這想法也就曇花一現，馬上隨著呼嘯而來的高鐵而去了。先不說我壓根沒相關技術吧，就說我爸我媽，他們肯定是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的不同意和不願意。甚至他們要說什麼話，我都能預知到，“辛辛苦苦供你讀大學，是讓你回家種地的嗎？”

02

我爸、我媽，地地道道的農民出身，我們幾個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拿著鐮刀跟著下田幹活了，是真辛苦。早些時候村裡大部分都種兩季稻，也有人種三季。不管幾季吧，反正十月還是十一月份，有一次豐收。我們一般是早上五點多起來先去田裡割上一兩小時，然後再回家吃早飯。但早些年天氣還不如現在這麼暖和，五點多打著赤腳穿著單衣，又冷又困，有一年的早上我就給直接坐馬路上了，耍賴不肯去，是真想睡覺。做完自己家的還要去給大舅家幫忙，小學那幾年到了收稻子、收花生的季節，就反射性想偷懶。

後來去縣城上初中，免過了一季稻子的收穫季，賊開心，覺著讀書可真好（小學都會放農忙假，因為老師也要回家幹活），不過暑假還是不能避免。想著我縣城的同學們暑假到處跟著爸媽玩，我卻在風吹日曬割稻子拔花生，這心裡真不是滋味。

而後我爸我媽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就浮現在了心頭，“要是不好好讀書，就得回家跟我們種田種地了”

誰願意呢？後邊上到高中，假期越來越少作業越來越多，我爸媽也順勢而為，開始免除我們部分農活或是給我們節約時間了。比如收稻子的時候讓我們去割一上午，下午就寫作業；或是收花生的時候他們把花生拔了給拖到家門口，我們寫寫作業摘摘花生，待遇確實比以前好太多了。

其實都不用爸媽明說，潛移默化裡我就明白了，不論未來如何，但至少現在，讀書一定是我免除各項農活的護身符。因為這樣，哪怕酷熱的暑假，教室裡只有轉著兩個老式電扇，我也並不覺得難受。畢竟，比起在大太陽下毫無遮擋地曬著，在室內就已經是千恩萬福了。

03

一旦起了念頭，思緒就飄得老遠，回家來刷頭條刷到“69歲環衛工寒冬街頭猝死”的新聞，心裡挺不是滋味的。翻看評論，其中有一條是關於城市搬家工的，想起其實我剛到深圳第二年，也遇上過一回。

七八年過去了，現在我還能想起來，當時來幫忙搬東西的，是一老一少的組合。老的是父親，看外表年紀有點大，是同事給的搬運工的電話，說是收費挺合理；少的是這位師傅的老來子，還在唸高中，目前輟學中。

老師傅敲門我們讓進來的時候，就有點尷尬。我們是幾個女生合租，住在八樓，沒電梯，現在搬家，有幾個大件。還是覺著師傅年紀大了點，怕出事也於心不忍，想再找個師傅來，被這老師傅攔住了。

“我那不懂事的兒子在樓下呢，不肯上學。我問他不上學你出來做什麼，他說跟我出來賣力氣搬家賺錢，我今天就給帶過來了，讓他看看他能吃這碗飯麼。你們肯定都是大學生吧，你說說這一個賣力氣的活，自己累死累活也就算了，誰願意讓孩子也吃這碗飯，唉，不給他吃點苦頭是真不能懂事”

末了老師傅又說，“姑娘，你們放心，這些東西保證不給你們砸了，我也不亂收費，你們別再找人了”

姍姍來遲的兒子確實年輕，留著時下流行的非主流髮型，半邊臉都給遮住了。沒抬頭看我們，也沒跟我們打招呼，用方言跟老師傅問話，我猜他是在問有哪些東西要搬下去的。

我們剛去深圳也不太久，租的空房子也沒買太多傢俱，尤其是我只短短合租了三個月。大件主要是一個冰箱、一個洗衣機、兩張床外加一張沙發，還有一張餐桌，餐桌我們自己抬下去了，剩下的大件就讓師傅搬了。

兒子上來就想扛冰箱，被父親制止了，“你哪知道要怎麼抬，這得背下去，我弄好了我們輪換著來”

確實是背下去的，往冰箱上套了東西，老師傅彎著腰，一步一步往下走。我不知道他兒子心裡是怎麼想的，但若是讓我爸在我面前這樣賺錢，我是真受不了。那天搬家耗時挺久的，最後師傅收了我們100，我們再給買了幾瓶飲料。

不太清楚老師傅這回教育兒子有沒有教育成功，但親眼目睹了父親平時如何賺錢的場景，我想多少心裡都會有點波動吧，畢竟歲數也不小了。至於他還願不願意跟著老父親賣力氣賺錢，這我不清楚，但換成是我，肯定是不願意的。這跟我爸我媽不樂意我種地、我更樂意讀書，其實一個道理。

以前常在電視劇裡看很多孩子不願子承父業、氣得父母親們直跺腳，說孩子不懂事、沒去外頭吃過苦。看電視那會其實我家都老羨慕了，畢竟都是有身份、有穩定收入，且多數還是在室內幹腦力活的行當。換我家，或是換搬家工家，你看哪家父母會樂意子承父業的。

說句不中聽的大白話，父母大部分時候都覺著自己做的行當辛苦、賺不到錢，甚至有時還覺著挺丟人的，誰願意自家孩子再吃這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