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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新的日子

那些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新的日子

生活不是我們活過的日子,

而是我們記住的日子,

我們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現的日子。

——馬爾克斯《百年孤獨》

人生如書,極細微的事物,或者事件,都可能成為歲月書籤。受它提示,翻至某頁,那些被記住的日子,那些在記憶中重現的日子,任流年似水,光陰燃指,依舊曆歷在目。

某日,與友聊及一笑話,而

這則笑話真切發生之前所在單位——

2008

年前後,我進了一家光伏企業。這是隨機事件,因為對上班這件事,我缺乏規劃和長性。有幸分配到研發中心,除了管理層、搞研發的老教授和高材生,還有一小撥車間操作工。

我負責的工作叫鍍膜,屬於太陽能電池板生產過程中最後一道工序。十幾平的獨立車間,非常安靜,非常乾淨,名副其實的一塵不染。每天都有管理人員戴著白棉手套擼桌面、摸地面,如有一塵一屑,扣分,然後扣錢。大概受此環境的薰陶,那段時間,雖是居住極簡陋的陋室,仍要保持地面的高度整潔,有一根頭髮都要撿起,每樣物品放置固定位置才心安。

所謂鍍膜,說得通俗易懂點

(其實是沒能耐作專業解釋)

,就是:將太陽能電池片一片片插入長鐵架,插完,根據工藝要求,在裝置上按下幾個按鈕,

嗶嗶嗶

鐵架緩緩進入很像火化爐的爐子。然後,我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坐等。

半小時後,鐵架自行退出。鍍完膜的太陽能電池片有天空和大海的顏色。

我喜歡這份工作,沒有職場鬥爭,無需面對複雜的人際關係,也無需冥思苦想地動腦子。整個車間非常空闊,時而望望其它工序的小夥伴,竟有隔江之感。最主要是因為稀罕坐等。只有在這段時間裡,我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無所事事。在無所事事的狀態下,我的思緒可以如同不繫之舟,縱情悠遊,一念千里。

這份束縛當中生出的小小的自由,像沙漠裡的綠洲,汪洋中的孤島。

坐等時,總是會想起從前,從前的從前。記憶是奇妙的存在,一個人若能與之融洽相處,一生都不會覺得寂寞。“我”是此在的座標,往後是回憶,往前是幻想,兩者都是自己跟自己的進行遊戲。

有一次,我又覺得無聊,把手機對著眼睛,然後調整距離。恰好一位工友走來,問我在幹嘛。

我說,拍一扇窗戶。

窗戶?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解釋,心靈之窗呀。

她笑罵,你有病吧。

然後,我們一起坐下來,欣賞那隻佔據手機螢幕的具有形而上色彩的眼睛。

在此期間,我幹過的最無聊的事,大概要算那天晚上,拿出一張紙,端坐桌前,根據學號默寫同學們的名字。別以為我有多深情,其實只是檢驗自己的記憶力。葉兆言,包括其他一些文人,他們參加乏味無聊的會議時,喜歡默寫古詩詞,既可溫習,也是對記憶力的鍛鍊。葉兆言先生在採訪中這樣說道:“《長恨歌》《琵琶行》我現在還能背出來,包括一些古文,很重要的原因就在於無聊時會重新背一遍。有時候開會,人模狗樣地坐在主席臺上,給人感覺我在做記錄,其實我經常在默寫古詩詞。”

有時也聽歌,將喜歡的曲目下載到

MP3

裡,王菲的《流年》、張國榮的《千千闕歌》、黃舒駿的《馬不停蹄地憂傷》

……深夜,一邊裝腔作勢拿把掃帚這裡掃掃,那裡刮刮,實則

沉浸於耳機中的旋律

——

來日縱使千千闕歌

/

飄於遠方我路上

/

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儘管如此,做事時還是非常認真的,因為必須認真。這個太陽能電池板呢,它和人命一樣脆弱,和女人一樣敏感,又格外金貴,所以上手下手,需要慎之再慎,專注再專注。

工作即修行,車間亦道場。心無雜念,才可杜絕差池。熟能生巧,方能遊刃有餘。

幹了近一年,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那天夜班,十二點吃過半夜飯,工友從食堂帶來一則訊息,令人震驚——某位高官突然去世了!各種真假難辨、添油加醋的料被爆出來,說他死在女人那裡,說他原本第二天要飛北京開會,還有更勁爆的小道訊息……我曾在企業內刊上看到過他的照片,年輕有為,儒雅彬彬有禮。人生無常,就是如此吧。

那些工友們,有時會犯點小渾小惡,但都是樸素的人。有剛畢業的年輕人,也有養家餬口的中年人。有一位大叔,嘻嘻憨憨,有點像大雄兼蠟筆小新的混合體。

有一位女孩子,名字我忘了,卻記得她的眼睛——清亮亮的,像村莊裡乾淨的小河流,帶點粼粼波光。有一次,從食堂回來,她高興地說吃到了魚,旁人笑她“沒見過世面”。她說,在她老家——魯地某個小山村,平時很少吃到魚,只有來了親戚,或者逢年過節,才有魚吃。那份簡單的滿足,讓她的眼睛看起來越發清亮。

那些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新的日子

看看曾經這群無聊工友的“傑作”

我最要好的工友是陳敏敏,有些人喜歡按照方言親暱地喊她敏狗。正因為顯得親暱,我從不這樣稱呼,也不叫她敏敏,而是連名帶姓地喊。她比我大兩年,假小子那種風格,有時跟工友玩笑,會“你媽的”來“他媽的”去。但我知道,這個女孩純良樸魯,所以願意跟她走近,有時發發牢騷,說說煩惱事。每次

我讚美她心地善良,樂於助人,她就認真反駁,“江徐,那是你不瞭解我,其實我很壞的。

”能夠這樣評價自己的人,能壞到哪裡去呢?

一次夜班,得了空閒,我去陳敏敏所在處“竄門”。那地方比我工位還要大,還要顯得空曠,更遠海域中更大的孤島。得了一道心理測試題,據說很準。我想借助別人的測試來驗證它的準確性,陳敏敏是第一隻小白鼠。

那道測試題,我依然記得。請在括號內填上你認為恰當的詞語:

貓很()

狗很()

森林很()

玻璃杯很()

盪鞦韆很()

填完,公佈答案。前四項已忘記,最後一項記憶尤深。盪鞦韆,她填的是:無聊。當我揭曉盪鞦韆對應的是性生活時,她沒有提出質疑,反而強調,“我覺得,這事真的蠻無聊的”……

她問我填的哪個詞。我也坦誠相告:快樂。

——純屬娛樂,不可全

因為彼此獲得基本的信任,陳敏敏願意向我講述自己的童年,家裡的一些情況。小時候,父母經常吵架,她會躲進田裡去,人還沒莊稼高,蹲在裡面,野兔似的,大人也瞧不見。她會躲在那裡好久好久。

有一次休息日,我邀請她來住處玩,飯後一起看電影。很安靜的一部電影,人物極少,好像只有一個小女孩,伴著一隻狐狸,從頭到尾,綠野茫茫。坐在電腦前的我倆也很少說話,好像也無話可說。我拿大白兔給她,她說不怎麼喜歡吃糖。

禮尚往來,她請我去住所吃飯,從鄉下家裡帶來的菜。有一隻,大概是蒸馬鮫魚吧,切得四方咄咄,白如豆腐,鮮美中帶著幹香。她告訴我,是媽媽做的。

年輕的時候,不懂得什麼叫交淺言深。其實,更多是因為,自己心裡清楚,眼前這些人,不過短淺的交集,不是一路人,也註定走不到一處去,所以說什麼,有時候反倒無所謂交淺言深。

有一次,一位比較老到的女孩子來“竄門”,自然而然聊到各自的情感。我告訴她,我是不想結婚的,具體說是不願領結婚證。對方如果是富翁,我圖謀一半財產,當然要領證。但對方沒錢,我也不是為了錢,何必要一紙證明?這張紙也不能保證感情不變,只可能成為今後二人分道揚鑣時的麻煩。既如此,何必費事。

她說,你真傻。

我笑而不語,贊同她的定論。同時

知道自己知道自己傻,所以,也就算不得真傻吧。

(此處不是故意饒舌)

大家知道我有一個男友,因為他只要不出差,就會接我下班。他有一輛小破摩托,熄火後,要再發動就很困難。有時,他努力踩踏發動橫槓,一而再,再而衰,衰而三……跟在後面的那個人,雖然長時間工作後已感疲憊,卻無怨言,微微為對方可能有的難堪感到歉意。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男友,或許可以用“才氣”或者“悟性”吧。對有才華的異性,我總缺一點免疫力。他愛好攝影,我那時臭美。雖然老死不相往來,雖然殘留的怨念的毒液偶爾會從心尖兒上滲出,但有一說一,那段日子,那段青春歲月裡,最讓我滿意的相片,都由他拍攝。

那些為了講述而在記憶中重新的日子

那天夜班,他送我去,順路逛了逛公園,就拍了這張。

才華這東西,不能努力可以得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所以它與天賦關係曖昧。假若沒有把世俗氣很好地藏起來,才華也會變味。

他常常出差,所以我常常騎車上下班。上班騎半小時,

12

小時的班,下班再騎半小時。彷彿也並不感到十分疲憊。下班前半小時,是一天當中最振奮的時刻。

半個小時路程,經過春天,路邊高枝上的玉蘭花一碗一碗;路過美容店,看到嫵媚的女子倚在門口,看到男人就花枝招展,有的舉一根香蕉,也不咬,只是含在嘴裡;有時恰好經過一場暴雨,逆行的狂風將我連人帶車往後推,雨衣下的我有一種別樣的安全感。如果心有盼念,腳下就蹬得飛快,一心念著“快點,快點”。為了消除“快點快點”的念頭——因為這種念頭令人感到煎熬,即便是帶著甜意的煎熬,它還是煎熬,我會數行道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拐進小區入口,剛剛一百零一棵。

車間的工作,黑白班倒著上。深夜身份,我會想象廠區外面,小城裡,每一扇窗戶內,那些男女老幼都已進入各自五光十色的夢鄉,偶有人在為白天的酸甜苦辣輾轉反側,或為前半生的哀樂睜著眼,無法入眠。而我,在透過風淋門後的車間裡,身邊龐然的機器是冷硬的,草綠色的地坪漆光甚是光潔。年輕的,或者不再年輕的我們,需要藉助意志力,努力降服從四面八方圍襲的瞌睡蟲,否則,就將被它打趴。

在這小小的角落,我們有著小小的辛苦、小小的自由、小小的快樂。

每天每天,下班回到住處,澡完澡,往床上一躺,四仰八叉,同時心裡感慨:想睡就能躺在床上睡,真是天下第一幸福啊!

想知道是什麼笑話?

請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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