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菜單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50禁的地方,是什麼樣?

終於報名成功的王大爺興奮地和朋友炫耀:“年輕時沒玩過的東西,終於能玩個夠了。”

像是一群已經填好人生試卷的考生,彼此心照不宣地擦掉所有正確答案,讓時光倒流30年,在倒計時中再純粹地玩一次過家家。

這裡就是

老年大學

50歲以下禁止入內的幼兒園、全員老人的熱血高校、不同賽道人生的同一終點線。

以下,是在這座烏托邦發生著的真實故事——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上岸

上學的念頭,在我媽心裡藏了很久,逐漸成了執念。

她掰著手指頭掐日子,50歲生日一過,立刻輕車熟路點開老年大學公眾號報名。可直到55歲那一年,她才終於擠進去,

“老年人上學,比買房搖號還難。”

沒錯,如今老年大學的火爆程度,確實要靠“擠”。

一方面,有限資源和需求不斷增長的矛盾導致“上岸”難。另一方面,這裡獨特的報名機制更加劇了一座難求的局面。老年大學採取“學位順延制”,這意味著,只要報名成功且不退學,就能一直“蹲級”,永不畢業。

因此,一所老年大學往往擁有80%以上的蹲級生。餘下為數不多的空位,才以搖號形式隨機發放offer。

像我媽這樣搖號成功的便是幸運的極少數。對門鄰居劉阿姨甚至比我媽還大幾歲,備戰多年,仍未上岸。

老伴去世,兒子成家後不在身邊,孫子上幼兒園也不需要她帶。常常飯做了一大桌,自己又吃不完,劉阿姨只能敲門熱情地拉上我,吃飽喝足臨走前才不好意思地打聽,“你媽媽去的是什麼地方,能不能幫我也報個名?”

像劉阿姨這樣企圖以老年大學為“孤獨逃離”跳板的老人幾乎佔據了老年大學的半壁江山。有一句話對他們形容得十分準確——

看上去忙叨叨的,其實心裡空落落的。

老一輩比較慘的一個地方,是一輩子沒有“停”的概念。

年輕時為父母子女而活,老了為孫子孫女而活。當撕掉一切標籤,沒了字首,極度自由情況下的人反而會產生巨大自我懷疑。關於“想做什麼”的問題,這些知天命的老人依舊和20出頭的愣頭青一樣,答不上來。

而為排隊等待人生終點的他們畫上最後一條起跑線的,正是

老年大學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50+大軍一頭扎進校園,企圖重新掌控生活的方向盤。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校園“潛規則”

開學第一天,我媽懵了。

身邊坐的同學不是局長、就是幹部,履歷個個吊打大廠精英。但學習態度,那幾乎沒有。

小時候上學,多少有被管著的成分在,但顯然這樣的刻板印象並不能慣性地代入到老年大學。在這裡,師生間的尊卑界線模糊,甚至完全消失。

更準確地說,老年大學更像是成人版幼兒園。

班主任不再擁有絕對權威,學生蹲級多年熬走老師,最後“篡位”成功的例子並不罕見;而有了最大程度自由空間的50+學生們,則演繹起了現實版

“熱血高校”

一開始,新同學們還禮貌性地遵守課堂紀律,在“蹲齡”十幾年老油條的帶領下,也逐漸全員放飛自我。

我媽坐倒數第一排,一個可以將所有同學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的位置。由她所捕捉的老年大學實況總能讓我一次又一次陷入沉思。

以下,是我的母親第一時間從現場傳回的報道。

上課吃東西,只是老同學們的基本操作。吃脆桃的,吃蜜餞的,最野的阿姨還帶了一套茶具,在課桌上當著越劇老師面一字排開。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我媽偷拍同學吃東西

睡覺,在普通大學課堂上通常代表一種沉默的對抗。但對於老年大學的學生來說,這一行為更多來自身體狀況的無奈。

詩詞鑑賞課上,朗讀時間不過10分鐘,教室裡的鼾聲已開始此起彼伏。或許對於這些老同學來說,人生前幾十年也只不過是看起來真實一點的夢境而已。

與教室畫風再格格不入的畫面,在老年大學課堂上都可能是常態。

一位愛好織毛衣的阿姨,從春天織到冬天,織完再拆,再織,再拆,雷打不動。班主任走到旁邊,她終於放下毛線把手摸向書包,“老師,我知道我平時很調皮……”說著掏出兩支跌打損傷藥膏,推搡著塞進老師手裡。

據我媽的不完全統計,在老年大學,每堂課老師至少被鳳凰傳奇打斷3次以上。其中,一半學生忘記把手機調成靜音,另一半則根本不會調。

每當鈴聲響起就有一位學生緩緩起身,歉意地向大家擺擺手走到走廊接聽,但他們通常走不快,老年機聲音又大得離譜。好不容易停了,其他學生又開始低聲跟唱,意猶未盡。

在普通大學逃課是大忌,而在老年大學,課桌上常駐的每一個血壓儀都在提醒:

要學習,更要注意身體。

出於人道關懷,班主任幾乎預設,請假條只要交了就一律透過,哪怕是“正在跟保安吵架”這種離譜理由。

但即便如此,每天仍有部分同學無故缺課。並非身體變故,對於他們來說,如何正確使用微信才是更要緊的問題。

在老年大學新生的第一堂課,比起同學們的自我介紹,指導使用微信更是必不可少的一環。光是進群這一步,就已經讓半數同學敗下陣來。接下來,關於如何正確區分群暱稱和群聊名稱,同學們只能排好隊,一個個把手機交給班主任幫忙修改。

在如此慵懶彪悍的學習氛圍下,半個月下來,我媽終於被帶壞了。

16點下課,16點02分我就抓到她坐在家裡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獼猴桃。

“你不是16點下課嗎?!”

“對啊!我逃課啦!”(理直氣壯)

逼問下她終於老實交代,越劇老師讓同學們上臺表演,她害羞所以從後門溜了,還炫耀起來這就是坐最後一排的好處。

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叛逆的高中生。

這可得好好教育。

老年大學可是重中之重,不能輸在終點線上啊!當年她的那些嘮叨,終於等到這一天我能名正言順還回去:

“學校真是個大染缸!”

“學習是為誰學的?騙得了老師騙得了自己嗎!”

“我這可都是為你好,到老了有你哭的!”

……

送老媽上學2年,我終於活成了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試卷

我媽其實只有高中畢業,讀大學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我上大學時她就三天兩頭往我學校跑,藉口看我,實則來感受校園氛圍。如今我們身份對換,成了我羨慕她的老年大學,每天以接她放學為藉口提前感受退休的樂趣。

與傳統大學的教育目的不同,老年大學課程設定的出發點更多來自“玩”。

學習“怎麼玩”是老同學們上課的目的,同時也是老年大學教學的內容。

老年大學的課程幾乎涵蓋了各個領域。其中中醫養生、攝影、舞蹈都是大熱門,甚至新開設的智慧手機、英語口語、電腦基礎等新興課程更有著超高人氣。

除了越劇,我媽還報名了詩詞鑑賞課,每天早飯前抱著書搖頭晃腦,十分樂在其中。

一開始給我媽報名,我覺得上學頂多就是幫她打發一下時間,換個生活模式。

但2年下來,我媽身上確實發生著一些變化。

最明顯的變化在於

“求知慾”

。要知道,一個經歷過人生風浪的人,是很難像6歲小孩一樣經常問“為什麼”。在我看來這是極其詭異的一件事。

以前她總把我看作權威。看電視劇聊到一些歷史人物,她隨口一問,我偶爾糊弄編一下,她都深信不疑。

後來她的問題越來越刁鑽,我那些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總在她連珠炮似的“為什麼”前敗下陣來。

再看電視劇,她開始主動翻史書,查百度,還能和教材上的知識融會貫通,真性情時還能對著窗外背出兩句李白的詩。

你問現在?現在我根本接不上話。

老母親翅膀硬了,我感到很欣慰。

接我媽放學的一個下午,遠遠看見劉阿姨在公園散步,和一群旗袍打扮的阿姨們站在一起。

你絕對想不到,60歲滿頭銀髮的阿姨穿上旗袍後能有多麼光彩照人。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從前我以為補課班只是應試教育的產物,卻沒想到有一天同樣能服務於老年群體。

多年上岸失敗的劉阿姨終於放棄執著於老年大學,選擇在私立老年培訓班報了名。

比起正規老年大學,私立學校限制更少,課程設定也更加大膽,像劉阿姨報名的中老年模特班就是人氣最高的明星課程。

如果你也在小區裡經常看到一群滿頭白髮,卻把旗袍穿得大膽花俏的老太太們自信走 T 臺,那大機率就是老姐妹們在排練課後作業。

在這些姐姐們身上,哪裡還看得到暮氣,在夕陽的餘暉下挺直腰桿,邁開步子,光芒掩蓋了那些皺紋。

老年大學更像一個烏托邦裝置,只有在某種角色扮演的機制裡,一些已退化的東西得以跨越時間長河重生。

像是一群已經填好試卷的考生,彼此心照不宣地擦掉所有正確答案,讓時光倒流30年,在倒計時中再純粹地玩一次過家家。

但人生這份試卷,她們已不需要誰來打分。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缺席

烏托邦之外更現實的是,

老人的身體狀況從不會以赤誠的意志為轉移。

一方面,同學們沉迷於老來俏的虛假繁榮中;另一方面,那些永久缺席的同學也在反覆提醒著:活得再像年輕人,也不可能真正成為時間的漏網之魚。

中秋節,太陽很足,愛織毛衣的阿姨罕見地曠了課。班主任晚上在群裡發通知,毛衣阿姨心梗去世了。

其他同學倒是看不出什麼情緒,幾個回覆了一路走好之類的客套話。第二天依舊正常上課、吃零食、打呼嚕。傍晚,公交站牌下擠滿了大媽大爺,一群花花綠綠中終於有人嘆口氣,

“才70 多歲,這麼年輕就走了。”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死亡成了房間裡的粉紅色大象,越努力不想,它的存在反而越清晰。

“人類無法抵抗衰老,找到活著的意義才是比擰巴更重要的事。”

教詩詞鑑賞的老頭打扮得非常氣派,雖沒透露過具體年紀,但一頭花白的長髮出賣了他比班裡年紀最大的同學還要大上一輪的事實。

我實在好奇老年大學理想和現實的撕裂感的問題,於是專門找到老頭請教。這段話便是今天他在微信上的回覆。

透過手機,我好像親眼看到了那個出門前把皮鞋擦得鋥亮,打上髮蠟,精心搭配馬甲西褲的帥老頭。

某種程度上,

比起學習環境,老年大學的意義更多來自這些終點線前不那麼著急衝刺的人。

在一眼就看到盡頭的人生時刻,仍有人一路高喊著證明,他們能重新找回生活規律和秩序。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劉阿姨依舊獨居,但每天開始有大把事情忙活。

上午8點準時到培訓班學習走臺步,中午和同班姐妹們一起探店約飯。培訓班幫她們報名了市裡的比賽後,晚上5點一到,阿姨們回家換好旗袍準時在小區涼亭排練。順便叫上隔壁攝影班的老法師幫拍照發朋友圈。

她不再做一大桌子吃不完的飯,但隔三差五還會叫我過去,幫挑挑哪條旗袍最好看,再教她如何領優惠券下單。

我媽依然偶爾逃課,晚上電視劇看得起勁,第二天再起大早補作業。

怪不得我總是臨時抱佛腳,果然,一切答案都在基因裡。

送爸媽上學後,我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她的好奇心也越來越旺盛。還有了更驚喜的變化,她變得更“自私”了。

老一輩大多天生被某種東西束縛,很少真正熱愛著什麼。

而現在,我媽會認真思考,她想學英語、學二胡,對任何一種可能性都來者不拒。

她更加堅定地認同,

年齡數字越增加不只意味著衰老,同樣意味著她越有更多時間探索未知的自己。

今年春節鄰居來串門,看見我媽新買的初級英語書,像小學生終於抓住了同學把柄一樣在飯桌上傳閱。

“一把年紀還學上洋文了,給我們表演朗讀一段?哈哈哈!”

以我對我媽的瞭解,本以為這個軟包子打個圓場就過去了。

但她只是冷哼,嗆聲回去:

“這有什麼,我今天還背了50個單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