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
全家人驅車去海邊參加表妹的婚禮。一路上,女兒小朵特別開心,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海里游泳了。
海天相接、湛藍的海水、潔白柔軟的沙灘,點綴著各色玫瑰花的婚禮,可以想象,現場是多麼浪漫而美好。
婚禮即將開始時,突然傳來孩子們的尖叫聲和哭喊聲。
是旁邊免費的兒童遊樂設施出事了。待我跑過去看到現場的景象,我也忍不住尖叫起來,嚇得雙腿發軟。
小朵正躺在沙灘上,眼睛緊緊閉著,頭後的沙子已經沁滿了鮮血。
我撲通一聲跪在小朵面前,連沙子硌傷我的膝蓋都沒有察覺。
一個孩子邊哭邊解釋,說不知道怎麼了,小朵就從滑梯最上面頭朝下栽了下來,頭部正好撞在一個小石頭上。當時所有的小朋友都在下面。
也就是說,這是一場意外。
我已經完全傻掉,只知道跪在那裡渾身顫抖不停地哭。救護車很快到來,小朵被送到醫院。
我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摔竟然直接傷了腦幹,回天乏術。
醫生宣佈小朵去世的那一刻,我只覺得天塌了下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沉浸在小朵離開的悲痛裡久久不能自拔,彷彿我的魂魄已經離了殼。
彼時,婆婆跟了旅行社正在國外旅遊,暫時回不來。擔心我過於悲傷,丈夫決定兩天後給小朵下葬。
婆婆是小朵下葬三天後回來的,丈夫去接的機。當知道小朵意外去世的訊息,婆婆悽慘地哭著,後悔沒有見小朵最後一面。
埋怨我連個孩子都看不好,斥責丈夫對我太寬容,是個怕老婆的慫貨。
所有人都被悲痛的氣氛包裹著,心情沉重。出事以來,丈夫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可想而知,此時,面對婆婆的斥責,他的情緒徹底崩潰。
“誰也不想有意外發生的不是嗎?媽你就別埋怨了!”
婆婆突然就吼了起來:“沈梅就是個禍害精!她逼著你去結紮,現在又害死我孫女,就是想讓咱家斷子絕孫!”
婆婆已經悲傷到完全失去理智,瘋了一樣就要打我:“沈梅,我們家對你不薄,你為什麼要害我們?為什麼?”
巴掌落在了丈夫的身上。
婆婆邊哭邊癱軟在地。
淚眼朦朧中,我再一次暈了過去。
01
其實丈夫結紮,是他自願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身體就是很容易受孕。在生女兒之前,我已經流產了三次。
生女兒時,丈夫陪產,他被那慘烈的生產場面所震撼,驚得雙腿發軟。出了產房,丈夫便流著淚向我懺悔,說他不該逞自己一時之快而讓我在之前遭受流產的痛苦。
他深情地親吻著我的臉龐說:“老婆,你太辛苦了。我們以後堅決不生二胎了。”
我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可沒想到他竟然偷偷去做了結紮手術。
我又疼又怒,同時又深深感動著。一個男人只有疼你到骨子裡才會如此吧?
本來這事是一直瞞著婆婆的。
女兒滿週歲那天晚上,婆婆突然催生。說趁著小朵還小,趕緊再生一個,兩個孩子搭伴長大。
我心裡莫名一慌。我知道婆婆一直是盼孫子的。
丈夫接過了話茬,說沈梅生小朵時差點就死了,身體到現在還虛弱的很,二胎的事再等等。
婆婆把丈夫的搪塞理解成是我從中作梗,朝我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丈夫忍無可忍說出了實情。
可沒想到,丈夫的話徹底捅了馬蜂窩,婆婆更是把責任攤在我頭上,哭得特別傷心,說我蛇蠍心腸,為了自己的私慾,竟然逼著丈夫在身上動刀!
結紮?那不就變成了皇宮裡的太監了?
我和丈夫哭笑不得,結紮和變成太監有什麼關係?
不管丈夫如何解釋,婆婆認了死理:一是,我是個有心機且心腸歹毒的女人;二是,她永遠也抱不了孫子,因為她兒子已經不是男人了。
從此,我和婆婆的關係更是直線下降。只是礙著丈夫的面子,沒變成仇人罷了。
如今,女兒小朵的去世變成了導火索,婆婆徹底炸了。
她逼丈夫和我離婚,每天都會登門把我的傷疤無情地揭露一次。
這種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02
去做輸精管復通術是丈夫提出來的。他說或許再生一個孩子,就會驅走家裡的悲傷,婆婆也不會這麼不依不饒。
我驚喜萬分。沒想到輸精管還可以再復通。這個訊息無疑給原本陰雲密佈的家庭照射進希望的光亮。
醫生說,像丈夫這樣的歲數,復通成功率還是特別高的。
在小朵離開三個月時,丈夫去做了手術。
我和丈夫滿懷希望地去複查,可結果卻讓我們越來越絕望。常規檢查裡,根本就檢測不到小蝌蚪。
這就意味著,手術失敗了。
當婆婆知道這個訊息,再一次爆炸。
丈夫替我辯解,說結紮是他自願的,以後不要再拿來說事。婆婆沒想到丈夫會懟她,氣得差點暈厥。
看著婆婆那慘白的臉,我和丈夫都心情沉重。
孩子,是這個家痛苦的根源,也是這個家最大的希望。
丈夫毫不猶豫去做了第二次復通術。
或許是老天爺故意和我們作對,第二次手術又失敗了。
雖然醫生說,有個患者連續做了五次復通才成功,可我們還是絕望不已。
我們諮詢了醫生,丈夫的器官沒有問題,可以透過穿刺的方法獲取健康的小蝌蚪。於是,我們打算做試管嬰兒。
可那段時間,我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為了保證睡眠,我不得不吃藥。做試管嬰兒的事便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時間一晃,小朵已經離開我們一年了。
按照老家的的風俗,一週年忌日需要請本家人吃飯。
雖然一年過去了,可那戳在心口的悲傷卻依舊清晰銳痛,我哪裡有心情請吃飯?婆婆自然不依。
婆婆一家早在多年前就從老家搬到市裡住,而本家人大都在農村老家。
我們知道拗不過婆婆,就商量說只請在市內的幾家人象徵性吃頓飯。可婆婆瘋了一樣不同意,尋死覓活的。
說在老家,白事和紅事一樣重要。小朵去世時就沒有操辦,一週年忌日無論如何要補上。
這不僅僅是對本家親戚的重視,也是對逝者的尊重,否則會被戳脊梁骨的。最關鍵的,如果不操辦,還會折老人的壽。
丈夫屈服了。
我真得沒有任何精力和婆婆糾纏。
可當丈夫告訴我,酒席估計要擺30桌時,我還是驚呆了。同時,從內心深處湧出了無盡的悲涼。
03
忌日那天,我們天不亮就啟程回老家。因為頭一天我安眠藥吃多了,頭一直昏沉沉的。
儀式特別繁瑣,我只覺得到處是烏壓壓的人,大家臉上沒有任何悲傷,談笑著,期待著開席。
我木偶一樣按照主事人的指令做著。
這一切我都可以忍耐。
可讓我無法忍受的是,婆婆竟然讓我和丈夫挨桌敬酒!
已經被悲傷摧殘得無力支撐身體的我,怎麼還有精力和力氣去敬酒?我果斷地拒絕,婆婆氣得差點撕了我。
丈夫沒有忤逆婆婆,獨自敬酒去了。
我聽見很多人在唏噓安慰婆婆,婆婆開始不停地抽泣。
那晚,婆婆沒有跟我們回城。丈夫說,她在多年不見的老姐妹家住幾天。
我和丈夫的心情都很糟,一路無話。
幾天後,婆婆來電話讓丈夫回老家接她。我也沒有多想。
可傍晚的時候,丈夫來電話說,一個本家親戚訂婚,留他們在那裡吃晚飯。可第二天直到晚上,丈夫依然沒有回家。
我給他打電話,他的語氣有些不耐煩,說不是告訴你親戚訂婚留吃飯嗎?昨晚是請幫忙的親戚,今天中午才是正席。
不過他中午喝多了,所以還要再呆一晚。
我隱隱覺得出了什麼事。
面對我的關心,丈夫的嗓門突然高了八度,你胡思亂想什麼,活該你失眠。
依稀間,我聽見婆婆在催促丈夫趕緊掛電話:“和她有什麼好說的?真是!”
結束通話電話,淚水止不住地流淌著。我不曉得我做錯了什麼,惹怒了他。
第二天,丈夫回家了。
看見我的黑眼圈後,他深嘆一口氣,向我道歉。說昨天心情不好,不該向我亂髮脾氣。
說完,還把我攬進懷裡,拍了拍我的背。
我無語苦笑。自從小朵離世,一切彷彿都不一樣了。
我開始到處尋找治療失眠的偏方。如果一直吃西藥,是不可能把試管嬰兒的事提上日程的。
可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短時間內,我還是得需要藥物維繫睡眠。
自從女兒出事後,婆婆便對我諸多怨恨,每次見面不是冷嘲熱諷就是指桑罵槐,所以我倆很少接觸。
那天,陪閨蜜逛街時,想著婆婆快過生日了,便買了一件真絲連衣裙準備送給她。
和閨蜜道別後,我又去買了一些保健品,提著禮物向婆婆家奔去。
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孩。我當時就愣住,還以為走錯了。我正要後退看看樓層,婆婆的聲音突然響起:“小莉,誰來了?”
“媽,是我。”我主動回答。
我清晰地看到婆婆臉上的笑容瞬間垮塌,她板著臉說:“你來幹什麼?嫌我不窩心是不是?”
我努力控制著內心的憤怒,把禮物放在地上。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踏進屋裡。
我不理婆婆的叫囂,打量著面前的女孩。
婆婆突然緊張地把女孩護在身後:“這是你表嬸的侄女小莉,學康復治療的,我不是腰疼嗎?喊她過來給我治療。”
我狐疑地盯著婆婆,她的語速極快,臉色也漲紅了。
小莉倒落落大方地說:“原來是嫂子啊,秦南哥經常提起你。”
丈夫經常在她面前提起我?莫非她已經來了很久了?
回家的路上,我內心一直忐忑不安。為什麼婆婆那麼護著小莉?真得只是康復師那麼簡單嗎?
04
我沒想到,答案那麼快就浮出水面,而且還是丈夫主動交代的。
那天晚睡前,我突然想起家裡沒有酸棗仁粉了。
我在一本藥書上看到,將酸棗仁炒香後磨粉,與白糖一起放在煮沸的牛奶裡喝,對治療睡眠有幫助。
或許是我磨粉的聲音讓丈夫煩躁,他突然瘋了一樣衝進廚房,朝我大吼大叫:“一天到晚瞎折騰,早晚有一天把自己藥死!”
然後開始嘮叨,說他在單位忙了一天,就想回家好好休息,我這又製造噪音……
內心積蓄的委屈和憤怒被丈夫的話徹底激發,我撂下手裡的活,聲淚俱下哭訴著。
“我願意這樣嗎?我還不是想趕緊治療好失眠症,擺脫那些藥,趕緊給你們秦家生個孩子?”
“怎麼就是給我們秦家生孩子?難道不也是給你自己生?”丈夫反常地懟我。
話趕話,我們第一次大吵。
我哭得很悲傷。曾經寵我愛我的丈夫,為什麼變得越來越尖刻?
本來說好第二天陪我去看中醫的,可第二天一早,丈夫就沒了蹤影。
看中醫回來的路上,我順道去市場買菜。
那三個人突然就撞進了我的視線。小莉挽著婆婆的胳膊,笑得燦爛無比,丈夫提著菜在後面跟著,儼然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的心,嘩啦就碎了一地。
我直接迎了過去,直直地盯著丈夫。
婆婆根本不顧及我的情緒,領著小莉轉身離去。
在我的逼問下,丈夫終於說出了實情。
原來小莉早在女兒忌日那天,就和丈夫相識。後來婆婆在老家住了幾天,就是在和親戚磋商這件事。
還有後來丈夫去接婆婆,借親戚訂婚的事在老家住了兩天,也是為這事。
婆婆要撮合小莉和丈夫!
原來如此!
丈夫焦灼地解釋,說他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我冷笑了。沒有那個意思?那最近他總是反常地朝我發火,對我各種嫌棄是為什麼?
他說,是因為他壓力太大。婆婆說,如果他不同意,就死給他看。他害怕,所以只是在哄婆婆開心
就因為婆婆的威脅,他就要天天去演戲?那這戲,是不是要演一輩子呢?
他在我面前,是否也在演戲?
我告訴丈夫,三天內,讓小莉搬出去,否則,我們只能離婚。
然而,三個三天過去了。日子照舊。
我果斷提出了離婚。
丈夫愁眉苦臉讓我再給他時間。
時間?我的一輩子就那麼長,我不想再被他拖下去。
不可否認,曾經他確實很愛我。現在,或許他依然愛著我,但他更愛他的媽媽。在我和婆婆矛盾交戰的過程中,他像個旁觀者一樣。
焦灼,卻不付諸行動。
最後,他又以擔心婆婆自殺為由,屢次欺騙我。
或許,他的心裡也曾為小朵的離開埋怨過我吧?為我屢屢不能實施試管嬰兒的事而懊惱過我吧?
也或許,他已經對小莉動了心。
我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不知道他此時內心真正的想法。
但有一點,我無比堅信,那就是他再也不能做我避風的港。
一週後,我們徹底分開。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我的心頭忽然無比輕鬆,彷彿卸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
迎著太陽,我將手掌放在面前。透過纖細的手指,我看見陽光歡快地在我指縫裡跳舞。
從這一刻起,我要忘掉過去,迎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