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維德

爺爺是五十年代未期生活困難的時候因病去世的，我雖然沒見過爺爺，但從村裡老輩人嘴裡得知，爺爺生前為人正直樂善好施，在當地很有些聲望。尤其是他的木工手藝，方圓幾十裡，堪稱一流。小到桌椅板凳，大到婚嫁用的大衣櫃、梳妝檯，可謂件件是精品。因此，慕名請爺爺打傢俱的人絡繹不絕，門庭若市，因此家境也頗為豐裕。

爺爺去世後，有關木匠手藝的傳人問題擺在了父親兄弟四人面前。二叔、三叔相繼參加了工作，小叔自幼對木工活極不感興趣，為了使祖上的木工手藝不中途失傳，在外工作的父親毅然接過了爺爺留下的那套木工工具。父親的木工手藝比爺爺遜色多了，但父親在工作的同時，還是忙裡偷閒為家裡打了很多的傢俱。有時，街坊鄰居相求，父親總是爽快應允，規定的工期從不耽誤。不苟言笑的父親在家從來說一不二，對我們的嚴厲，從哥哥們幹木工活方面就是一個最好的體現。

鄉土散文：失傳的家族手藝

從我記事那天起，我們家院裡正中就有一根又高又粗的洋槐樹木樁（專門固定在那裡供鋸木頭用），鋸木頭的時候，先在準備鋸的木頭中間用墨汁打上一條直直的線，我大哥站在板凳上，二哥則在另一端微微弓著身子，倆人一上一下，配合默契，鋸片有節奏的來回拉動，煙霧狀的木屑紛紛飄落，當一根園園的長長的木頭被鋸成兩片時，哥哥們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了。父親對哥哥們幹木工活要求極為嚴格，誰幹活出了差錯絕不手軟留情。有一次大哥鋸木頭時，腦子開了小差鋸下了線，一塊好好的木板子成了廢料，父親怒不可遏，把大哥暴打了一頓。從那以後，哥哥們每次幹活都萬般小心，生怕有一天父親的拳頭又一次落到他們身上。73年冬天，大哥入伍參了軍，二哥的木工活也磨練的能夠獨立作業了。但鋸木板子終究是兩個人乾的活，這份苦差事自然輪到了只有9歲的我。但是我和小叔一樣都從內心深處討厭幹木工活！於是，有了叛逆之心的我自然不配合二哥鋸木頭。有一次鋸木板子，我故意把鋸條使勁兒地扭向一邊，鋒利的鋸片很快拉下了線，斜著衝了出去，一塊好端端的木板子轉眼成了廢料。父親見狀，又氣又疼，但他強壓住心頭怒火，竟一反常態沒用拳頭對待我，只是大聲喝斥了我一頓。父親不敢向我施暴的原因，是他還指望我繼續給二哥當助手拉大鋸呢。我卻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父親儘管嚴厲，但因工作在外，平時沒有那麼多時間管家裡的事。父親不在身邊的日子是那麼的輕鬆愉快，沒有人再監督強迫我拉鋸，能幹的二哥對我又是出奇的好，不但不讓我拉鋸，還慫恿我出去跟小夥伴們玩耍。我對開綠燈的二哥心存感激。但我很快知道頗有心計的二哥是想獨自承襲祖輩傳下來的木工手藝，削弱跟他競爭的對手，真是謝天謝地啊！說真的，只要不讓我幹木工活，等於親手摘下套在我身上的枷鎖，搬掉壓在我心中的一盤沉重石磨！我怎能不感謝他呢？！二哥終於向父親表白了自己的意願。從此，父親不再逼迫我拉鋸幹活。

鄉土散文：失傳的家族手藝

我參加工作後，偶爾回趟家，發現家裡新添了飯桌、飯櫥以及小板凳，這些傑作都出自二哥之手。經過多年的鑽研，二哥的木工手藝雖沒有爺爺那般精湛，水平卻不在父親之下，在村裡木工行業也算是佼佼者了。轉眼到了九十年代未期，外出打工的風潮也刮到了偏僻的老家，小村一片躁動，一些頭腦靈活的村民開始動心了。當第一個外出吃“螃蟹”的村民駕駛著嶄新的拖拉機腰包鼓鼓風風光光地回到村裡時，幹木工活的二哥再無心為村民做那些為之榮耀的傢俱了。

終於有一天，二哥在飯桌上向父親攤了牌，外出賣煤球，棄木工活搞販運。天吶！這意味著祖上傳下的木工手藝面臨一場空前的“毀滅”！父親被激怒了。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掀翻了飯桌，把二哥罵了個狗血淋頭！突如其來的變故，對毫無思想準備的父親打擊甚大，父親病倒了。父親生病期間，倔強的二哥硬是背起鋪蓋卷含淚離開了家門。

03年，父親因患心梗不幸去世。全家人沉浸在悲痛中，二哥更是痛不欲生數次暈倒。我想，二哥的痛哭裡也有對父親深深的懺悔吧。

鄉土散文：失傳的家族手藝

二哥告別木工行業轉行已有二三十年，從最初賣煤球到賣煤塊，銷售渠道從農村到城市，煤炭規模逐年擴大。賣煤的交通工具由小手扶拖拉機換成了載納五噸的大型農用車，早已成為當地有名氣的煤炭專業戶。二哥腰包鼓起來後，在城裡買了樓房，給兒子娶了媳婦。而祖傳下來的那套木工工具，則被二哥完好無損地存放於南平房裡。沒事時，二哥會一個人走進南平房，站在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木工工具前沉思端詳良久，然後用毛巾擦去一件件工具上的灰塵，再把工具一件件放回原處。有了小孫子後，二哥興奮大起，又搬出木工工具，給小孫子做了各式各樣的木頭小玩具，這些小玩具雖沒有商店裡買的高檔，但古色古香自有韻味。

時代在變遷。我們家族三代傳承了半個多世紀的木工手藝，最終還是失傳了。但二哥家陳列於南平房裡的那套木工工具，不僅代表著祖輩的輝煌和榮耀，更是留給王家子孫後代寶貴的精神財富。

我相信，父親、爺爺泉下有知，一定會理解二哥的選擇。

作者簡介：王維德，男，60年代生人，中共黨員，就職於日照廣播電視臺，喜歡寫作，迄今已有300餘篇新聞、文學作品散見國家、省、市級報刊臺網，多篇作品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