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坐在老屋門口,看船來船往,想起兩個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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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老屋門口,看船來船往,想起兩個美夢

坐在老屋門口,看船來船往,想起兩個美夢

坐在老屋門口,看船來船往,想起兩個美夢

入秋了,住在上海的外婆總是掛念鄉下老屋,舅舅趁假期開車帶她回來住兩天。我便也回去。

小孩大了,就像鳥兒出窠了。老人老了,就需要倚靠兒女吃飯了。除開燒經上墳、給去世的親人做週年祭祀,翻新過的老屋常年關門一把鎖。清明回去,我從南北窗戶縫隙和水池裡,撿到許多白蝴蝶的屍骸。

這一次國慶回去,掃灑洗曬完畢,拎一張小方椅,坐北門口,吹風,看船,久違而愜意的感覺湧上心頭。

開鑿於南宋鹹淳元年的通呂運河,從我所坐位置,至河面,直線距離還不到一百米,中間僅隔一畦花生地、幾棵蘆稷、七八棵果兒泛黃的銀杏,以及一排手可摘星辰的白楊樹。

坐在老屋門口,看船來船往,想起兩個美夢

河裡的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東來西往,一會兒過去一隻,一會兒又過去一隻,比門前的車馬還多。這些船,大多是軍綠色的,偶爾也會有一隻天藍的,船尾擎一面紅旗,從楊樹間隙裡汩汩地,穿行而過。

從寬泛的角度來說,這種汩汩而過的聲音,也算一種鄉音吧。流水十年,鄉音依舊。

我並不怎麼想念這裡,卻幾次夢見屋後的運河。有一次,夢裡回到老屋,看到東南方向飄來梅花狀的粉色的雲,運河裡停著一隻粉色的輪船。

醒著的時候,我從未看到過粉色的輪船。想必世上也沒有如此可愛的輪船吧。

還有一次,夢見運河河面格外寬闊,高大古老的樹木籠蓋河面。我成為一個意識,飄蕩在河面上方。這個過程中,我遇見一條大魚,靜靜遊過,激起波浪。有好些人,在河裡來來往往,其中有幾個老外駕駛一種簡易工具,嗖的一下來了,嗖的一下又去了,他們不怕危險,甚至面帶微笑。他們經過的時候總是激起一層層波瀾。我期待並享受被波瀾撞擊的感覺。運河到了盡頭,就變成鐵路。人們像囚犯一樣在鐵路上行走,磕磕絆絆。我選擇走邊上的泥路,腳踝上拖著鏈條。路邊一戶人家,在門前勞作,看見有人經過,立馬停下手裡的活,大人孩子全都開始唱起歌來。站在路邊的一個老外唱得最投入,像哼唱搖籃曲一樣輕柔,臉上掛著陶醉的微笑。我走過,又退回去,只為再認真看上一眼。他的腳下有一朵紅色小野花,開得正好。我被他怡然自得的神情深深打動。

醒來後細細回味,覺得自己接受了誦歌洗禮,內心一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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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河人家,煙火飲食都依傍這條流水。

小時候,門前雖然有井,小姨還是會去河邊汰衣、淘米、洗菜,我捧盆端箕,屁顛屁顛跟在後面。站在石板上的時間久了,平闊的水面就開始以我為圓心,三百六十度轉悠起來,越轉越快。我不做聲,呆呆站著,玩味這份眩暈,三分害怕,七分興奮。

尤其是夏日傍晚,運河簡直成為父老鄉親的水上樂園。吃過早晚飯,或者在晚飯之前,大家呼朋引伴地趕往河邊。男的會扎猛子,潛入水下面游上一段,從另一個地方冒出一顆腦袋。女人站在石板上,淋洗長長的黑髮。石板比她們的頭髮還要長。小孩們大都有救生圈,沒有的,便用輪胎鳧著。

船遠遠地航過來時,大人就喊鳧到河中間去的孩子:“細鬼蛋子,船來了,快靠岸!”

船來了,又過去了。岸邊的人望著船上的人,船上的人望著岸上的人,各有各的奔波與漂泊,各有各的哀樂與沉默。

我跟小姨去,蹲在石板上玩水,蜻蜓點水似的。一不小心將涼鞋掉下去,很快下沉,又很快被撈上。誰也不知道我心裡懷著怪誕的小秘密:希望這隻涼鞋沉下去,漂遠,漂到不知所蹤的地方。有了這個念頭,我便有意無意地想將它弄掉下去。可每次被撈上來,又照樣感到慶幸。

童年遠逝,終究沒有丟過一隻涼鞋。長大後,沒有丟過一把傘。

如今,鄉村不只是安靜,幾乎是寂寥了。

夜裡躺在床上,和小時候一樣,枕著船聲入睡。早上醒來,同樣能聽到那晝夜不止的船聲。偶爾,還會聽到船上人用喇叭對前面的船喊話。那聲響,在寂寂黑夜裡顯著的聲響,讓人覺得歲月靜好,像在人心裡埋下了一粒悠遠。

運河上的船聲和運河本身一樣,化作這塊土地上的人間煙火的背景。就像杜牧一聯詩:“鳥去鳥來山色裡,人歌人哭水聲中。”

從南宋到如今,千百年來,運河邊上人生代代,悲歡離合,反覆輪迴。常常,走了人的人家,音樂隊不帶歌詞的旋律,在風裡能飄很遠,無悲無喜。太陽始終閃耀,有時也暮雨霏微。

如今,鄉村已聽不見山羊咩咩的叫喚,也鮮聞伯勞鳥的啼鳴。然而只要有生死,風裡就始終會飄來鄉村音樂隊的歌聲。

這默默流淌的運河,是水聲,也是山色。

坐在老屋門口,看船來船往,想起兩個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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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流水,水聲未減。我細細辨別,有些船是“嘟嘟嘟嘟”,像連綿的虛線;有些是“嘟、嘟、嘟、嘟”,像一組頓號。悠緩且低沉的聲響,一曳一曳,作為睡眠的背景音樂剛剛好。

窗外的船聲,讓我想起遠方的船聲,船上的人人。

睡意朦朧中,北窗外的船聲一曳一曳。想起某年夏天,中午,我陪田地裡噴灑完農藥的小姨去河邊清洗。趕上落潮,河水低淺,我幾乎是貼著河底向前遊啊遊,向前一曳一曳…

曾在夢裡騰空起飛,像在低空裡游泳,又像莊子筆下“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的蜩,低低飛一小段,就會掉下來。這熟悉又親切的感覺,到底來自哪裡呢?

後來某一刻,我突然想起,這種久違的感覺,來自運河,來自那天中午落潮時分的游泳。

“晴秋上午,隨便走走,不一定要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