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候，江寧某鄉有戶姓馬的人家，祖上做過官，在本鄉盛極一時。到了馬生這代，已經衰落。他父親對兒子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重新光大門庭。馬生從小聰明好學，十二歲讀完四書五經，十五歲成了秀才，在本鄉有神童之稱。父親經常語重心長地說：“你就是咱家的千里馬，我沒做到的事情，就全靠你了。”每當這時，馬生就感覺肩負重任，豪氣萬丈，暗暗發誓一定獲得功名，上報效國家，下振興家門。

十八歲那年，正好趕上三年一度的科考。馬生獨自出發去秣陵趕考，好多親戚朋友來村口送行，父親止住腳步後，又目送了好遠。

馬生到了考場，看到眾考生年齡參差不齊，從二十多歲到五十多歲的都有。看到自己年齡最小，心裡有些得意。幾場考試都是略加思索就一揮而就，自認為中榜如探囊取物。榜文貼出來的那天，他擠過眾人來到榜文前，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沒有自己的名字。馬生腦袋嗡的一聲，懷疑自己看遺漏了。又看一遍，還是沒有，他只覺得一陣眩暈，清醒過來後，失魂落魄回到客店。

往家走的時候，馬生一步一挨，兩天的路程，走到傍晚才走了三分之一。他想起父親那殷切的眼神，和鄉親們平時如潮的讚譽，就羞愧難當，只希望路途更遠些。晚上住店的時候，馬生倒頭睡去，他幻想落榜的事只是一場夢。五更時分醒來，卻發現這一切都是這麼真實。他又希望黑夜能長些，永遠不要亮天，再或者是遇到一個神仙帶自己出家修行，永遠不要看到家鄉父老。

但是太陽照常從東方升起，他只好再次踏上回鄉的道路，兩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當走到一個偏僻處時，路旁的大樹下有個胖乞丐在席地大睡，鼾聲如雷。馬生走到另一棵樹下休息，暗暗羨慕這個乞丐，不由長嘆一聲。

忽然，樹後轉出一個身穿道袍的老者，大袖飄飄，神采飄逸。老者對馬生說道：“小夥子的心事我全知道，如果願意，我可以度你修道成仙，遠離塵世困擾。”馬生表示同意，老者讓他閉上眼睛。

睜開眼睛時，已經來到了一處峰頂。一所茅屋，兩叢青竹，奇花異草點綴周圍。看腳下雲霧繚繞，不知道有多高。老者教給馬生吐納煉氣的方法，告訴他缸裡的水用之不竭，以門前的竹筍為食即可。老者又說道：“這樣修煉十年，自會白日飛昇，和神仙為伍。”說完踏著雲彩離去。馬生煮了棵竹筍，甘甜適口，馬上精神百倍。

兩個多月後，馬生情緒穩定下來，開始思念父母。自己就這樣離家出走，父母肯定肝腸寸斷。他又想念自己的朋友們，想找人說話，想起傾慕的鄰家女，甚至非常想吃雞鴨魚肉。他又想到，就算是落榜而歸，又算得了什麼呢？大考三年一次，還會有很多次機會。各種念頭紛至沓來，他無法安心打坐。

正在他坐臥不安寧的時候，老者再次出現，說道：“唉！你凡心未泯，但是仙境一天，世上一年。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八十年，你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你回去也是徒勞。”馬生吃驚地張大嘴巴，懊悔萬分。老者看了看他，又說道：“這樣吧，現在有個和你同名的舉人去某處做縣令，由於家貧，孤身一人，卻不幸病死在途中。你替他上任，做一番事業，也算完成了你父親的遺願。”

馬生還沒回答，就倏地來到一個縣衙前，裡面的衙役小吏紛紛出來迎接，第二天就走馬上任。他家裡毫無負擔，全部心思都用來為國為民，廢寢忘食。他總想：就算不能加官進爵，也做好一方父母官，不讓這一生虛度。也對得起地下的父親。

一年後，馬生轄區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強盜幾乎絕跡。但是，表面欣欣向榮的背後卻暗流湧動。縣丞和班頭師爺們由於一點好處得不到，對馬生產生了極大的不滿，只是不敢發作。

有一天，轄區發生了一起命案。一個流浪的異鄉人來賣女兒，先是賣給了柳秀才為妾，接著又收了王鄉紳的定金，然後把女兒留下，這個人逃走了。兩家爭奪這個女子，王鄉紳的惡僕出手太重，把李秀才打死。

一眾人犯解到縣衙，案情並不複雜，那個假裝流浪的其實是個人販子，早已逃走不知去向。王鄉紳毆死人命，按律當抵。馬生正要把鄉紳主僕下獄，師爺湊到耳邊低聲說道：“不妥！王鄉紳的叔叔是京城吏部尚書！”馬生聞聽也吃了一驚，思考片刻，堅定地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押入大牢，等待判決！”

馬生雖然有懲治豪強的決心，但是對王鄉紳的叔叔也是有所顧忌。第二天，他正在思考兩全之策，忽然有人來報，東鄉淹沒了大片農田。原來這兩天接連大雨，河岸潰堤。馬生先把王鄉紳的事放到一邊，集合人手去東鄉救災。到了現場，馬生勸說富人捐款，窮人出力，自己也身先士卒，站在泥水裡監工，兩天過去，潰堤處就要修好。

這時，一個衙役氣喘吁吁送來一道公文，原來是南方打仗，朝廷在各地徵用軍糧。馬生非常躊躇，剛剛受災，如果強徵軍糧，百姓就要有人餓死。他看著在泥水裡赤腳修河的百姓，心裡實在不忍。好一會兒後，他終於想到一個辦法，軍糧照常徵繳，然後上報郡裡，爭取朝廷撥款賑災。

賑災銀撥下來的前兩天，郡裡的師爺晚上來訪，還帶來了五百兩銀子。他對馬生說道：“朝廷已經給你們縣撥下來一萬兩銀子。郡守大人知道你家境貧寒，孤身一人，所以派我先送來五百兩給您私用。其餘的五千兩，明天就會送到！”馬生驚訝地說道：“這五百兩銀子能救活幾十條人命，我是不會佔用的。再則說，一萬兩銀子減去五百，也不是五千兩啊？”

郡裡師爺淡淡笑了笑，說道：“郡裡最近公費緊張，暫時挪用四千五百兩，至於賬目嘛，你可以記到搶修河道里。”馬生連連搖頭說道：“萬萬不可！這五百兩銀子請您帶回，公事公辦！”師爺冷笑著拱手，說道：“早就聽說大人秉公執法，明如清水，佩服！佩服！在下告辭了。”

幾天後，萬兩白銀足數送來，馬生召集了全縣小吏、衙役、里正、鄉老，制定了詳細的賑災計劃，按需、按受損程度分配，要保證轄區每一個百姓不凍餓而死。各人領命而去。兩天後回報，銀子都分配下去，百姓感恩戴德。馬生抽查一下，災銀的確按自己的方案下發，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是馬上又想起王鄉紳毆死人命一案有點撓頭。這些日子，他心力交瘁，疲憊萬分，於是決定先歇歇，第二天再做打算。

次日，馬生剛洗漱完畢，忽然聽到縣衙外傳來一陣喧鬧聲。一個衙役來報：“老爺，不好了，門外聚集了很多災民，說災銀分配不公，又說老爺中飽私囊。”馬生大吃一驚，趕快升堂。災民推舉的代表到了大堂，言之確鑿，每戶根本沒分到多點錢，完全不夠過冬的吃用。馬生勃然大怒，準備徹查，重重懲罰貪汙的小吏。忽然郡裡來了一隊人馬，他們帶來公文，說馬生治河不利，貪汙災銀，軍糧以次充好……馬上革職解到郡裡審查，縣裡公務由縣丞暫時代理。馬生氣往上撞，一口鮮血噴在公文上，昏了過去。

他醒來時，原來坐在路旁的樹下，旁邊的乞丐還在大睡未醒，那個穿道袍的老者正笑吟吟看著他。馬生痴呆呆回憶自己的經歷，不知道是夢是真。老者對他說道：“不要驚疑，你家世代供奉呂祖，他特意派我來點化於你。當然，我向你展示的只是做官的一個片面，個案。是為了告訴你，什麼樣的人生都有光彩亮麗的一面，也有不為人知的勞苦辛酸。其實你主要是在意別人的看法，功名對你來說是什麼，你自己都說不太清楚。”說到這，老者指了指那個乞丐，又說道：“你羨慕過他的自由自在，但是挨餓受凍的苦楚你是無法體會的。好了，趕快回鄉吧！以後該怎麼做，就看你的悟性了！”

說完，老者和乞丐都倏地不見了！馬生如夢如幻，錯愕了很久，然後若有所思，加快了回家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