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菜單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編者注:王松林、田佳訓提供的《薩滿文化和中華文明》,原文比較長,所以我們分為幾個專題發表,已經發布的文章有:

2月18日發表文章《

薩滿神論與北方薩滿神系

》。

2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聖壇上的女神王國》。

2月20日發表文章《薩滿“多層天穹”觀與“三界”說》。

2月21日發表文章《“三魂說”與薩滿魂化觀念》。

2月22日發表文章《“靈魂飛翔”與薩滿脫魂術》。

2月23日發表文章《觀氣——薩滿原始氣運觀念》。

2月24日發表文章《“火練金神”與薩滿煉氣功》。

2月25 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判觀念與卜筮、占夢術》。

2月26日發表文章《薩滿神歌——高深莫測的語言魔法》。

2月27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諭的內容與形態》。

2月28日發表文章《薩滿面具的分類與原始功能》。

3月1日發表文章《鄂倫春族薩滿神偶與神像》。

3月2日發表文章《錫伯族薩滿驅邪的心理療法》。

3月3日發表文章《薩滿服飾功能結構與象徵符號》。

3月4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帽造型類別及象徵意義》。

3月5日發表文章《薩滿神鼓、法器種類及應用》。

3月6日發表文章《薩滿選徒、授技與承襲儀式》。

3月7日發表文章《神樹崇拜與滿族的神杆祭祀》。

3月8日發表文章《動物崇拜——原始氏族生存意識的反映》。

3月9日發表文章《鄂倫春族鹿崇拜民俗與藝術》。

3月10日發表文章《古代民族的熊崇拜與圖騰意識》。

3月11日發表文章《“熊節”——奇異的北方薩滿祭俗》。

3月12日發表文章《北方民族的“骷髏神”——不可思議的祖先神崇拜》。

3月13日發表文章《“神狼”形象及其原始文化內涵》。

歡迎大家共同學習和討論,歡迎提供寶貴意見。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薩滿祭祀中各種形式的祭類祭程,是其特有的多神崇拜與信仰意念的外在表現形式。薩滿祭祀可謂五花八門、形形色色,是繪聲繪形的原始宗教的萬花筒。其中,野祭是最能代表薩滿信仰內涵,也是真正透視薩滿文化的視窗。

(一)火祭

薩滿火祭,是透過特有的祝祭儀式,對自然界火的恩惠、威力的禮讚和膜拜,達到驅寒、逐邪、除晦、祀禳的目的,從而企慕全部族的吉寧與興旺。它是往昔薩滿信仰的北方民族盛行的一種祭祀古禮。

滿—通古斯語族普遍供奉火神,視為孕育萬物的生命之火。滿洲氏族用木頭刻制火神雕像,供奉在灶門旁邊,春秋二季祭祀。鄂倫春和鄂溫克人崇拜火神,稱之為“透歐博如坎”,吃飯時要往火裡投放一些食物,以示供奉。每年正月初一早上,各家都要點燃篝火,舉行祭火神儀式:燒香,貢一些肉塊和酒,叩首祈禱。赫哲人稱火神為“佛架瑪瑪”,點火時先要磕頭,這種儀式一直保留至今。還崇祀護火神“都熱馬林”,傳說護火神以生命儲存了火種,給人類帶來光明和溫暖。關於火的禁忌有:獵人們在野外遇到燒過火的灰堆總是繞著走,絕不敢跨越;在灶前燒火時,要把樹枝的根部向裡,樹梢朝外,不能弄反方向等。鄂溫克人認為火神的形象是位老太婆,火是永不熄滅的神靈,如果某人家一旦熄滅了火種,這家人預兆著將會斷絕後代。所以即使在搬家遷徙時,也要保證火種不熄。舉行婚禮時,新郎、新娘在拜祖先神後,接著就要敬拜火神。除此之外,鄂溫克人對火有很多禁忌:不許用帶尖的鐵器捅火,不許用水潑火,不許向火中扔骯髒東西,不許婦女從火上跨越,也不許小孩子玩火和用火去嚇唬狗,等等。

滿族及其先民一直傳留著“火祭”古俗,不少姓氏保留下來的薩滿火祭習俗神書,為我們研究薩滿教火祭信仰與觀念,提供了難得的佐證材料。滿族庫倫七姓薩滿神諭記載,火祭緣由多因曾患病瘟、畜疫、漁狩傷人、氏族爭殺,總穆昆與全族大薩滿許願火祭,祈求安寧吉順,並點燃篝火,薩滿率族人叩頭跪拜,誦祝神詞,總穆昆向眾神祗陳述祈願緣由。若篝火熊熊,火星四爆,便是吉兆,表示曠野與宇內眾神同意族人舉辦火祭。火祭不僅要點燃9堆篝火,四周還要放置石罐、瓦罐、用土壘成的火池81座,還要耍玩各種火技,擺設火龍、火虎、火蟒、火馬、火山、火魚等火陣圖形,整個火祭規模宏大,內容豐富,並且由全族祝祭進行的。火祭的目的是祈求天界降賜溫暖與光明、驅逐寒魔鬼疫,讓大地永遠安寧。每年除夕,還要在院子裡架柴點火,火光映空,預卜來年平安。族人們還要往紅火裡投鹽、食品、酒菜,叩拜火堆。另外,人死後多為火葬。因為滿族姓氏不同,火祭的內容也不盡一致,但眾火神有個共同的特長:都有玩火絕技。薩滿作為神的使者,模擬火神,表演口噴火、赤腳跑火池等各種使火、玩火的高超技藝。

請神,是火祭中最激動人心的場面,異常隆重壯觀,猶如天地之間神人共演的一出神話劇。在激越的神鼓聲中,鷹神、熊神、蟒神降臨,薩滿要在火前表演各種動物神的特技,然後請來東海女神——德里給奧姆媽媽。女神像畫在橢圓形神鼓的正面,其形象是魚首女人胴體,雙乳高聳。這位女神是東方光明與水的生命母神,相傳唯有她降臨才能祭火不熄不滅,不會傷害人畜山林。接著請來的便是叱吒咆哮的威猛女神拖亞拉哈,女薩滿神附體後,以震撼人心的祭神舞蹈,再現這位盜火女神盜太陽火的神話。儀式最後,女薩滿要將篝火中的火種分別裝入族人手中的火罐,火種要保持常年不熄,因為這是拖亞拉哈大神從天上盜來的太陽聖火。

蒙古族的拜火習俗與祭祀,內容豐富,影響深遠,獨具草原牧獵的火暴氣氛。東蒙一帶蒙古人對神聖的多克多爾山的祭奠,有關學者介紹夜中火祭的禮讚:全部落的人黃昏前聚集山前,由薩滿主持祭祀儀式,先點燃九堆篝火,薩滿手持神鼓,口唸神詞,並向聖山潑灑三碗奶酒,以黑馬獻祭。參加祭祀的人們跪在山前叩頭,然後分群依次圍繞九堆篝火按順時針方向轉繞,形成九個大人圈。圍繞篝火時,心中默禱,並向火堆投擲各種奶製品,潑灑奶酒,直到篝火完全熄滅後才悄然離開。蒙古人平時家中發生或將要發生重要事情,大到婚娶喪葬,小至放牧狩獵等,要先向火灶獻酒,祈求火神的恩典和佑護。另據介紹,蒙古人自古還有封火習俗。封一天的火叫日火,封三十天的火叫月火,封一年的火叫年火。封火時間越長意義越大,越寶貴。

(二)柳祭

北方民族的崇柳、祭柳有著厚重古遠的文化根基。北方創世神話中,將柳描述為人類和萬物之源。滿族喜塔拉氏薩滿神諭記載著這樣一則神話:“滿族為什麼敬柳?當阿布卡赫赫與耶魯裡鏖戰時,善神們死得太多了,阿布卡赫赫只好往天上飛去,耶魯裡緊追不放,一爪子把她的下胯抓住,抓下來的是一把披身柳葉,柳葉飄落人間,這才生育出人類萬物。”滿族富察哈拉神諭中記載:“在古老又古老的年月,我們富察氏哈拉祖先居住的虎爾罕畢拉(畢拉,滿語“小河”之意),突然變成了虎爾罕海,白亮亮的大水淹沒了生靈萬物。天神阿不凱恩都哩用身上搓落的泥做成的人,只剩下了一個。他在大水中隨波飄流,眼看要被淹死了,忽然水面飄來一根柳枝,這個人一把抓住柳枝,才免於淹沒。後來,柳枝載著他漂進了一個半淹在水裡的石洞,柳枝化成了一個美女,和他結合生下了後代。”這則神話具有圖騰意義,人柳結合,繁衍後代,柳成了圖騰的標誌、民族的祖先。滿族說部《東海沉冤錄》中,記載了明代東海嘎忽坦河部族的柳祭盛典。每當遇到大海潮退、江河干涸、瘟疫驟起或柳葉長出綠色小蟲包時,該部族就要舉行全族的柳祭,以消災解難。祭祀時,挑選出美女9人、13人,甚至33人,全身赤裸,僅在腰間圍上用柳枝葉編的柳圍裙,代表柳神或海神、水神。族人圍著這些神女,往她們身上灑鹿血、米爾酒和乾淨的江水。柳神女們邊歌邊舞,邊走邊喊,族眾呼喊應之。然後,女薩滿甩開腰鈴,擊起神鼓,柳神女們隨之從部落住地到山野、峰頂,再到河岸、溪畔、海邊,把族人經常活動的場所都走遍,一路歌舞吶喊,壯烈火爆。走過的地方都要灑鹿血、河水,以祭柳神、水神、海神等,以使神靈庇護部落風調雨順,人安魚豐。

滿族有一則神話:講大水中漂浮著柳葉形的東西,它們在水上逐浪而行,永不沉沒,越變越多,長成了“佛多毛”或叫“佛佛毛”。它遍佈四方,無處不在,從中生出了人類,生出了花果樹木,生出了鳥獸魚類,生出了萬物生靈。“佛多毛”是什麼?就是柳葉。柳葉象徵女陰,對柳葉的崇拜實際上是對女性生殖力的崇拜。黑龍江、吉林等地滿族的求子儀式,是在佛朵媽媽神位立一柳枝隆重祭祀。佛朵媽媽又稱柳葉媽媽,是滿族的生育女神和護嬰神,其形象大致有兩類:一類為裸體神偶,其腹下部刻有一菱形符號,為女陰的象徵符號。另一類是用黃布或白布製成的上尖下圓的“媽媽口袋”,它是女陰的象徵,平時恭放在神龕下。“媽媽口袋”裡有“子孫繩”,繩上繫著代表宗族成員的小物件,如小弓箭、彩布條、羊嘎拉哈等。族人根據子孫繩上的系物,不但可分辨出輩分,每一代有多少男女,而且寄寓著對後世子孫的期望。薩滿祭祀,把子孫繩一頭聯在西炕神板的下方,另一頭扯到門外院子裡矗立的柳枝上。柳枝葉盛繁茂,寓意多子多福,平安吉祥。家族的子孫繩越長,係數越多,則表示從始祖母來的子孫越繁盛,世代越綿長。這是原始初民時期結繩紀事的“無字宗譜”。

柳祭,是人們希望獲得柳樹的生命力與生殖力;敬柳,則是北方民族普遍存在的習俗。《大金國志》記載遼代女真人“重五則射柳祭天”。《射柳習俗的來歷》故事講女真人祭完了天,舉行射柳比賽,這是阿骨打留下的。金代女真人清明時分“兒童插柳,祭掃墳瑩”“墳墓遍插‘佛託’以祭”。《北平風俗類徵》雲:“清明。婦女、兒童有栽柳者,斯時柳牙將舒捲如桑椹,謂之柳苟。”又曰:“清明戴柳於發。”《白虎通》記載:“韃靼地面極寒……能種柳一株;土人以異卉,春時競而觀之。”這透出往昔塞外漠北的邊民,都曾視柳為神奇的異卉。《卜奎風土記》猶雲:“城南獨柳,土人皆神祀之。”這說明當地土著民族對柳的誠敬。鄂倫春、鄂溫克族人崇柳尤甚。老薩滿教新薩滿儀式時要祭柳樹;新薩滿跟老薩滿跳神時,要搭一個較大的“仙人柱”,中間直立兩根柳木杆,以柳稈作為學薩滿的通天神物。赫哲人早年“跳鹿神”時,一個重要儀式是跳柳圈兒。薩滿以楊柳枝條彎成一半圓形,自己如小孩跳繩般先跳三次,依次及於在場諸人,由薩滿家人先跳,後及族人,每人跳三次,在搖車內的小孩,父母即以柳條向搖車套三次,並唱鳩神歌。跳進柳條圈則意味在神威範圍之內,災病邪魔不能侵犯,永保平安。這裡,柳被賦予驅邪除病的神力。滿族先世還有圍柳求雨祭俗,由女薩滿腰圍柳葉求雨。後來,受漢文化的影響,多向龍王求雨。求雨時,族人們抬著龍王的神像,上覆柳枝架成的護棚,男的頭圍柳圈,赤腳,鳴鑼開道,舉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小旗。家家戶戶焚香叩頭,接龍駕。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三)星祭

古老的星祭,是遠古人類對宇宙天穹間日月星辰等諸種自然現象的神聖膜拜,在薩滿祭類祭程中佔有突出位置。《吉林通志》講“祭祀典禮,滿洲最重:一祭星,一祭祖”。薩滿神諭稱星辰為“宇鳥”,或作“金鳥”、“銀鳥”。它們展開閃亮的翅膀,成群結隊,秩序井然地由東朝西飛行著,朝朝如是,夜夜如是,在黑夜裡追趕月神和日神,把白色的光耀灑滿人間。薩滿把星光讚美為天的眼睛,認為白色為蒼空的本色,為天色,正色,生命色,吉祥色。可以說,直到今天星祭的觀念和內容,仍然影響著北方民族的日常生活。崇拜者之廣泛和至誠,會隨著人對宇宙的探求與興趣更加親切。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滿族的星祭一般是在冬季舉行。祭星壇分為兩層,一層設在山坡上,一層設在山坡下。山坡上的祭壇是用潔白的冰砌成的,通往祭壇的梯子也是用冰制的,祭壇的左後方有冰砌的星塔,內有長明獸頭燈。星塔前豎立著冰雕成的神獸偶,稱為護塔神獸。山坡下的祭壇設有供桌、神案和香草堆成的聖火堆,平地上設有用以佈列各種星圖的布星區。從薩滿頌詞中可以看出,獻牲祭祀的主要物件是“那丹那拉呼”意為“七女星”,是布星女神臥勒多媽媽的星圖。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星祭)

傍晚,當東天邊出現“七女星”時,主祀女薩滿頭戴有星辰圖案的大神帽,身穿帶有羽翅象徵的神服,在神鼓聲中登上冰砌的祭星壇,點燃九個香草堆,白色的煙霧沖天而上,在天空中連成一座煙橋,被稱為“星橋”,它是人們向眾星辰神的通報,也是星辰神降臨的通路。薩滿唱“喚星辭”,念頌“喚星神語”,祭星壇後面的九杈高杆升起了七女星的星燈。這星燈是用高粱秸編織的紙燈籠,上面彩繪著臥勒多媽媽的星圖。與此同時,山坡下祭壇內的布星區點亮了七盞冰燈,構成了七女星圖。於是,山坡上的星辰神燈、平地上的冰燈圖和天穹中的七女星座交相輝映,組成了人間和天空恢宏壯麗的景觀。在族長率領下,族人齊行叩拜禮,女薩滿帶領眾人高呼神號,在深情激奮的呼喊聲中,跳起激動人心的布星女神舞,用舞蹈再現宇宙之初星母神佈下眾星的壯舉。隨後,唱神歌,請刺蝟星女神,升起有她的星圖的星神燈,並點燃構成星圖的冰燈,這位女神是滿族的守宅神;請鼠星神,保佑人丁興旺,在神話傳說中興安嶺是鼠星格格的化身;請蛇星塔其媽媽,她是重要的計時女神;請智慧星神蘇勒幹烏西哈,她恩賜女孩多才多藝;還要祭鷹神星、鯉魚柺子星、階梯星、柳星、鼓星等,均按其星圖點燃冰燈。這種祭星儀式,也是在傳播古代先民的星辰知識及相關天文知識,讓族人們掌握用於生產生活,並世代傳承。

滿族祭星,男女老少均來參祭,亦不禁寡女姑婆騎馬或坐爬犁來禱星求福。若有外族過客,視為送喜,婉留款待,奉為上賓,與族人同食祭肉,不分親疏,俗傳祭眾越多,布星越齊,年景越佳。祭期,族眾還要在夜晚競比火技、火圍、火戲(鑽火龍、擺火陣、套火鴨)、火中騎射等雜興,清中葉後還興燃放各種煙花和表演磷火幻像。一般用白雪冰塊堆成觀星臺,頗似銀塔,每節築有塔窗,可從中間階梯登頂層,夜裡磷火閃光,如天降星塔,另在山頂用雪堆成神獸、神鳥等,在磷火中如神祗降地。競技奪魁和雕技佼佼者,清代時各旗主和衙門大人要賞騎馬遊街,被稱為“星官”,由他向各戶分贈製成各種花鳥獸形的餑餑,看成滿門殊榮。在數日豪歌歡舞的星祭中,若偶見有蛇從火堆下熱洞爬出,視為大吉兆,絕忌踐殺。薩滿與祭眾將篝火點得更亮,再殺牲血祭,誠謝蒼穹:“火蛇來啦,冬天不長啦!”星祭,滿族耆老至今樂道,算得上是滿族先民古文化遺存中很值得重視的民俗遺產。

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四)海祭

海祭,是薩滿信仰不容忽視的祭祀盛典。古代東海女真人保留著隆重的海祭習俗。海祭盛典祭東海光明與水的女神德里給奧姆媽媽和所屬諸海神,多於星斗升空後的深夜,女薩滿腳蹬流筏,在海邊浪湧中擊鼓開祭,全族人面海而跪,焚起達紫香,在岸邊和海中點燃篝火,照徹海浪如同白晝。此外,海祭儀式多在部族老酋長、老薩滿逝去時舉行。《烏布西奔媽媽》史詩中,描述了“海祭”宏大肅穆的場景,把人們帶入原始薩滿祭祀的神秘境界,更包含上古先民對神性女英雄的崇拜之情。史詩中描述的海祭情節激動人心:

“黎明前,送日神女捧出太陽,海葬禮儀開始了。九株赤松連成的長筏放在海邊,媽媽的遺體仰臥筏上,身披海象皮——在海中長眠,不知寒冷,身披海蟒皮——在海中行走,快捷如飛,身披魚睛珠百顆——暗海光明照穿千里,身披鯨魚皮——在海中,威武蓋世的神鯨侍衛,魔鬼不敢欺,魚鼓、鯨皮鼓、虎皮鼓、豹皮鼓、岩羊皮鼓、蛇皮鼓、海豹皮鼓、枯木大鼓、石板大板,大鼓、小鼓、頸鼓、手鼓、腕鼓,千面鼓聲震響中,點燃松脂、魚脂、獸脂、蟒脂的油盆,烈燃騰空,宇宙光明!萬朵鮮花,百隻雀雉,百類鮮果,百樣香草,羅列媽媽安臥的長筏四周,象花山、果山、鳥山、香草山,緊偎著媽媽,媽媽閉口安歇,還在為部族的明天苦心冥思。”

“一聲聲銅鑼,一陣陣撥鼓,一片片哀號,一層層浪波濤湧聲,部族的巴圖魯穿上了媽媽的徵海神服,薩滿敲響了媽媽九鈴九鳥九金環的橢圓大鼓,鼓上繪著媽媽親筆畫的德力勒奧姆的神容,族眾跪在海灘、海島,人眾層層,無邊無際,向媽媽拜別,淚別,不少送別的人,摟抱著跪在洶湧海浪之中,一陣鼓,長筏離岸,二陣鼓,長筏進入淺海,鮮花供果撒進海面,三陣鼓,長筏漸入遠海,岸上鼓、筏上鼓、山上鼓、陪舟三百面鼓,震撼四野,驚心動魄,這是神的腳步,媽媽步履海濤的腳步啊!四陣鼓,從遠處筏上傳來,這是送媽媽入海的送神鼓響,松木筏已到達專用的槽形葬筏處,葬筏四周有巨石捆綁,槽形就是石盒,媽媽葬入槽中,有蓋石,隨鮮花、供果,在密集的驚魂鼓樂中,媽媽的葬筏沉入深海。媽媽耶,萬安福壽!”

“媽媽耶!我們跪叩,一路安寧。五陣鼓中,木筏返航,薩滿敲響神鼓,唱送神歌、招魂曲、安葬曲,按祭俗,木筏也在海灘火化,海祭人在海邊燻烤祭牲,在海濱守夜,夜深,薩滿還要擊鼓唱招魂、安魂神歌,族眾伴唱伴舞,一連三個日夜,吃住海濱,海葬才真正圓滿結束。”

“媽媽真的走了!媽媽到達了神域所在之地!”

(五)血祭

最古老的薩滿宗教性祭奠,便是隆重的血殉和血祭。原始先民食用動物鮮血極為普遍,這種食血意識與觀念逐漸滲透入宗教祀神觀念中來,將殺牲獻血視為祭神儀禮中最神聖最虔誠的膜拜表示。往昔,北方民族舉行薩滿祭禮,必伴有隆重的血祭。

《富氏祭規程式禮序錄》中雲:“凡我富察族人,勿忘祖祭規,跳神必擇吉日必有背燈夜祭,或祭院眾神,或祭山河神祗,要謹選佳牲心血供祭,諸神享用鮮血必不可少備。”這裡突出了背燈夜祭、院祭、山河祭,而且必須要準備鮮牲血。背燈夜祭主要祭司夜眾神,院祭主要祭祀司晝眾神,山河祭主要祭曠野眾神,反映原始初民茹毛飲血野居時的崇拜意識。

《錢姓烏仁神語》中追述其族先民祖居琿春江老河口地,“相傳遠祖棲居數巔,架屋居室,冬夏如此,祭獻皆以鹿、鴨、鵝、魚為上品,祭時必祭夜神,設背燈夜祭,族人排列江濱,熊熊火9堆,照徹河身如白晝。女薩滿身披白魚鱗皮,白蛤殼神衣,頭額有無數白串珠,腰鈴以白哈巴圖圍成,其聲鎮耳,唯祭時必獻鹿、鴨、鵝,有時亦備捕圈著的野豬數口,必星斗滿天時活祭,牲血灑於林、野、江心、天、地、石崖,人身與腰額處也要抹血,凡祭人眾均點牲血,然後燃火燒烤祭肉,會食於江野。天黎明時所餘祭品投入江中流走”。錢姓血祭突出紅白兩色,而且獻牲血不僅灑給山野江河,凡參祭人均以塗牲血為記,足見將獻鮮牲血作為祝祭儀式中最隆重的儀禮,是族人對神靈無比虔誠的象徵。

鄂倫春族薩滿祭祀極盛血祭。據大興安嶺十八站一些鄂族老人回憶:祖居在今俄境內貝加爾湖畔的鄂倫春吳姓、魏姓薩滿,以鷹為主神,嗜血如命,請鷹神下凡時,薩滿便如矯健的鷹俯衝下來喝血,參祭的族眾與薩滿爭搶著喝鮮牲血,並鳴叫著。鷹神降臨後,薩滿再度喝血,跳起鷹神舞,並高唱神歌:“我從斜仁柱頂上飛來,我最怕女人的紅血染身。我最愛吃動物的肉,我更喜喝禽獸的血!”至今,有的鄂倫春人家還保留著以血塗抹神偶神像的崇血遺風,祭祀火神時還要往火中投灑牲禽鮮血,用以表達最虔誠的心願,這一切都源自薩滿教的尚血意識。

這種神聖的尚血崇拜的血祭儀式,蓋源古久,它萌生於人類原始初民時期的生命崇拜,認為血即生命。在北方諸民族的口碑文學中,清血變善神、汙血變惡魔的神話傳說相當豐富。如滿族民間故事《水仙格格》中,水仙格格與水泡中的蛇妖搏鬥,戰死後,水面泛起彩紗般的紅血,流入田中,生長出北方富庶的玉米。通古斯、蒙古語族薩滿教都認為:血是請神、祭神的必備佳品,尤以天鵝血、鹿血為上乘。更為令人驚訝的是,部落酋長以自身心血奉祀神靈。在印第安人八鹿酋長血祭圖中,人們清晰地看到了以己心獻祭的血祭習俗。

(六)人祭

人祭,在氏族社會早期的各種原始崇拜中曾廣泛流行。古代腓尼基人每當遇到戰爭、瘟疫、乾旱等巨大的災難時,總把自己最寵愛的孩子獻給撒土恩神(摩洛神)。迦太基人也在一次戰役之前向神獻祭了兩百個貴族男童。滿族史詩《烏布西奔媽媽》中記載的“人祭”儀禮,是用虎朵兒部俘虜的九顆人頭和九個手掌、九個腳掌、九個胸骨殉葬黑風谷,祀祝本部落族眾免生豆瘟。此為北方原始初民的人祀遺風,在他們眼裡,俘虜也象是捕獲的動物一樣可做為祀神的犧牲。而在古代的某一歷史階段,人祭儀式中的犧牲,可以是巫師乃至國王。著名的人類學家弗雷澤告訴我們:“如果旱災,饑饉、疫病和風暴發生,人民便歸咎於國王的失職或罪尤,從而相應地鞭笞、桎梏以懲治之,如果他執拗不悔,便廢除他的王位,甚至處死他。”這是原始社會未期社會生活的一大特徵。處死部落首領、巫師,也是向神謝罪。《呂氏春秋·順民》載:“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於桑林,曰:‘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於是,翦其發,勒其手,以身為犧牲,用祈福與上帝。民乃其悅,雨乃大至。”商湯王欲以身祭天,幸喜上天被感動,降下大雨,使商湯免於一死。隨著社會的進一步發展,人的理性意識日益覺醒,國王對自身的生命價值也開始珍重,於是,“人祭”的活動也出現了一些新的變化:《晏子春秋》載:齊國大旱,齊景公詢問群臣。晏子讓他離開王宮去野外暴曬自身,“與靈山河伯共憂”,結果,齊景公曬了三天,果然天降大雨。這裡是曬,而不是焚了。在古希臘王室,長子總是代替他們的父王作犧牲獻祭的。瑞典奧恩時代,國王在阿卜撒拉先後向神獻祭了十個兒子。亞洲西部的閃米特人,每當國家處於危險的時候,國王就把自己心愛的兒子獻祭神壇。

隨著生產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人祭的儀式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由於社會已從母系氏族公社轉變為以男性為中心地位的社會,向男性神供祭美女,成了人祭儀式中的普遍現象。傳說炎帝時代,暴雨成災,炎帝為了祭祀雨師赤松子,將自己的小女兒火祭。於是,炎帝小女就成了雨神的“妻子”。黃河流域居民崇拜河神河伯,自古就有定期的祭祀活動。一遇水災,祭儀更加頻繁、隆重,其中就包括獻祭年輕美貌的女子。著名的宓妃神話,當是這種祭祀儀式演化而成。宓妃,又稱雒嬪、洛神,相傳她是宓羲氏之女,河伯馮夷的妻子。曹植《洛神賦》注引《漢書音義》雲:“宓妃,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為神。”這裡,很難想象她是失足落水的美女;如果說神話記載了一段真實的歷史,那麼,極有可能是:她是宓羲氏族人祭祀洛河之神的犧牲。中國人婦孺皆知的“西門豹治鄴”的故事,也給我們透露出了這種以女子祭河神儀式的存在。

人祭儀典起源於原始人類對災難(水災、旱災、瘟疫、戰爭)的反應。當作犧牲的祭品——人被奉獻給神,這是神的旨意,也是祭師乃至全體族人的意願。而對於犧牲者來說,這既是無可逃脫的宿命,也是一項神聖的使命。用犧牲自我來換取親人、氏族乃至國家的安寧,這對犧牲者和親人們來說,有一種難以抵禦的、強大的道德和精神力量。令人驚歎和感動的是,被當作祭神犧牲的人,往往是氏族的首領(巫師兼國王),或者是他們的子女,或者是美貌的女人,這些人都是部落中受人尊敬、喜愛的人。這是基於古人向神獻祭的認識:人之所愛亦為神之所愛,這樣的獻祭才能達到人祭的最終目的。

作者王松林、田佳訓

滿族文化網出品,轉載請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