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貓兒蹲在窗臺上往外看，我也過去看窗外細雨濛濛，忽然見圓明園西牆邊一片粉白嫩綠，心裡一喜，我知道那是山桃開了。於是心裡決定著午飯後去看看，正好下著雨，看花該是多麼美的一種體驗。

出門來，雨甚大，小區裡每年最早的那棵山桃也開了，我過去拍，卻見花下臥著一隻黑狗，是流浪狗吧。若是晴暖的春日，桃花樹下，一狗酣眠，不可謂不美，可是在這樣的日子，只覺得悽苦。其實，它可以去旁邊的腳踏車棚裡臥著，但是不知為何它選了這裡，而且睡得很香。

圓明園的山桃果然是開了，而且不止西牆邊這一點，我本是打算就順著西邊的路走走便回的，卻被一樹一樹的嫩的粉色白色吸引著走了好大的一圈。因為下雨，公園裡幾乎是空的，遠離了馬路之後，我只聽得見雨滴打著雨傘的聲音和我的腳步聲，走近花樹的時候，雨落在花瓣上的細而溫柔的聲音也是聽得見的。說也奇怪，雨落在傘上，我覺得十分之大，而落在花上，確實那樣柔軟，彷彿它們也惜花不忍似的。

我走的這一邊園區可以說是荒蕪的，曾經的宮臺樓閣都沒有了，只在曾經的舊址上有個牌子，有文字和圖畫介紹著昔日的美輪美奐，有的地方有一段殘牆，有的地方有幾塊礎基亂石，而就在這些地方，忽而一樹花開，忽而幾樹花盛，或蕭瑟清冷，或熱鬧簇錦，都讓人有超越了看花的心境，看眼前之繁花滿枝，想曾經之樓臺亭閣，能沒有一番感概。昔日樓臺爛漫起，今見桃花樹樹開。

山桃是北京僅次於迎春花的春花了，與迎春花的金黃一起，粉的白的山桃花們最先打破了這苦寒之地的一片灰色，讓人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心裡叫一聲：“又一個春天哦！”雨，是天然地會加深自然界的顏色的，於是灰色黑色更深了，也襯托得粉色更紅了些，白色更亮了些，那些微綻開了點葉尖的柳條也格外的鮮綠。

在這雨霧濛濛之中，粉白的雲，鵝黃嫩綠的煙柳，青碧的水，我竟像是在早春的江南了。記得是吳冠中說過的吧，江南的春天應該是陰著的，所以他的畫裡的江南從來都是灰白的天空，那樣才是對的。而且“春陰”這個詞在我聽來就是很美呢。

北京的春天向來是響晴的，湛藍乾淨的天空，襯得桃花越發白而麗，燦爛極致，很有油畫的感覺的。而這樣煙雨中的桃花，才是中國畫裡的桃花，軟軟白白的宣紙，濃濃淡淡的墨，一點胭脂紅，帶著點白，慢慢慢慢暈開，成一朵粉色桃花，一箇中國古典的春天。

山桃花，我是很愛的，因為它和我小時候看到的桃花是一樣的。陪伴我童年的一棵桃樹是站在門前的麥地裡的，早春，麥子開始起身泛綠的時候，它也悄悄地開了，單薄的細弱的粉色花瓣，那樣貞靜美好地開著。我在後來讀《桃夭》時腦子裡出現的就是那棵桃樹，我覺得《詩經》裡“灼灼其華”的就是這樣的一棵桃樹。

“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我雖無美酒，卻不止看了一朵花，乃是遍野樹樹花開，豈不更快樂？

春天啊，只好去看一樹一樹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