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生活筆記:在海鮮飯館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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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筆記:在海鮮飯館吃飯

生活筆記:在海鮮飯館吃飯

梁東方

開著大奔的光頭——很大可能是頭髮已經完全掉光了,而不是剃了光頭,因為光光的頭上像是已經包漿了一樣油亮,不再有任何毛孔和髮根的油亮——小心翼翼地將大而寬的車倒進車位,習慣性地在本來很寬敞的地方收了後視鏡,從後座拿了一個隨身的小包,又從後備箱裡拎出來一個紅色的布包,布包上寫著“貴州茅”幾個字;然後邁步迎著中午的陽光走進幽暗的飯館大門。好像他對這深秋時候中午的寶貴陽光一點都不在意,毫不留戀地直接捨棄、根本無感地就走進了建築的遮天蔽日之中。

大門裡恭候的服務員立刻過去開門,站在講演臺似的窄窄的臺子後面,穿著職業套裝的女子熱情地招呼著,問有沒有訂包間……

這幅情景就是這座城市裡,也是這個時代裡相當大的一部分人的理想:開豪車吃飯館喝好酒,在酒桌上享受話語宣洩的狂歡,出來的時候互相攙扶著叫個已經等在門口戴著頭盔身上穿著發光條的代駕,便是非常完滿了。

這是身份的象徵,至少是財富的象徵,這也是富裕的標誌和成功最重要的衡量標準。即便不是很成功,不是很有身份,財富不是很多,也要儘量以這種格式生活起來。這是他們認定的塵世的快樂,是他們一直嚮往、一向追慕的生活。

他走進去的是一家海鮮飯館。

生活筆記:在海鮮飯館吃飯

這家主打海鮮的內陸飯館,所有的海鮮都很光亮新鮮,好像這霧霾纏繞的城市裡只有它是靠近大海的,它有隻屬於自己的通往大海的門,開啟門就是波濤洶湧一望無際的水面,是從水中奔湧而進的各式海鮮。

自然,這是不可能的。可能的只是各種冷凍、冷藏措施,甚至是各種保鮮劑的使用。想到這一層,那光潔的櫥窗裡裝飾得異常鮮豔直觀的各種菜式,就變得有點可疑了。只有水族箱裡的鮑魚之類的活物才貌似可信一些,但是真正端上餐桌的是不是你剛才在水族箱前面看到的就不大好說了;那畢竟是展示品,對你展示完了,還要對其他顧客繼續展示。

這是在內陸城市吃海鮮的一種揮之不去的陰影。可能正是這樣的陰影,當然還有它居高不下的價格,讓聰明的食客總是儘量控制著自己,不能經常來,不經常吃。當然,來這裡吃飯的又有幾個是這樣自發的單獨食客,而不是三五成群的請客或者被請客的呢!

所以海鮮館裡沒有大廳席位,除了帶門的雅間之外,就是用上接房頂下連地板的簾子隔離出來的外座。使互相之間不能清晰相見是這種席位安排的宗旨,這一宗旨的來源自然就是顧客們來此吃飯的普遍需要。關上門、拉上簾,吃本地不大有的海鮮,將所食之物的珍貴與就食者的高雅用這樣一種適度隱蔽的方式聯絡了起來,以臻於食客所期望的不俗甚或格外受到尊崇之境。

生活筆記:在海鮮飯館吃飯

這種飯館裡的服務人員從門口開始就是客氣的,進去以後問話也大多都是立刻回答的。

但是你還是很快就能明白,他們之中至少有一部分人的客氣實際上只是職業性的,是職業的要求而不是發自心底的歡迎。因為不是發自心底,所以總是會有破綻露出來,會突然不理你,會突然給你冷臉,讓人意識到這才是他們對你真正的態度、真實的態度。他們拿著固定的工資,來的人越多工作量就越大,而工資不變。所以他們在本質上是不歡迎新來的顧客的,覺著就現在坐在裡面的就已經夠麻煩的了,又來,又來,真是的!

需要說明的是,並非人人都是這樣;有的人天性善良,身處任何境地,面對同為人類的他人,不管是老闆也好同事也好顧客也好,都能一如既往。他們可以衝破有問題的制度的制約,始終以自己的善良面對他人、面對世界。

據說在有小費習慣的地區,小費就應該給這樣的人。至於誰是這樣的人,則完全由顧客自行判斷。小費制度的設定就是給顧客提供這樣一種由自己判斷並表達的機會,獎勵了同時也就等於懲罰。

海鮮陸續上桌了。貝殼類的不管是蟶子還是扇貝都是離殼的,沒有依然長在殼上的;螃蟹是被綁得結結實實的,結實的程度遠超束縛其螯爪的必要,倒是有掩飾其生死的作用,反正端上來的時候都已經是紅透死透的了;魷魚韭菜很鮮很亮,鮮亮得讓人多少有點意外;黃花魚到底是野生的還是養殖的無從判斷,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服務員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按照標籤所示堅稱野生。不管是不是野生,黃花魚總歸是黃花魚,有雪白的蒜瓣肉,刺兒少,味道介於葷素之間,不愧海中精品,或者是養殖場精品。海水中孕育的這些高蛋白的滋味,是天地之間的自然饋贈,也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至關重要的資源。

畢竟,在內地的的海鮮飯館吃飯,也總還是能吃到充滿了不見大海的人想象的遙遠海鮮味道的;而能到海鮮飯館吃飯本身,就已經是很幸福的事了,遑論其他。

很多人在享受口腹之慾、留住當下的時間、記住曾經的生命歷程、妥置自己的人生的格式中,自然有此一路。這也是有些特色的飯館總歸生意就不虞冷清的核心道理。

是本能,也是審美觀、價值觀甚至人生觀等等,一起決定著飲食及其方式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