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座落在金剛臺東麓，四周全是大山，像天然的堡壘，守護著家鄉的安全。這些高山的餘脈，向內又衍生出許多高低起伏、形態各異的小山包。在這些小山包上，除了常見的松、櫟、楓樹等等，還有各種各樣的經濟林。緩坡茶園和陡坡茶梯，依賴國人的愛茶情結，規模永遠佔第一位。曾經輝煌的桐子林，卻因為桐油的使用範圍太小而逐漸式微。於是連片或獨立的板栗樹異軍突起，很醒目地活躍在山野的溝溝坎坎上。

板栗樹一般都在幼苗期進行嫁接，成活後移栽。這樣的慄樹不算太高，枝條也呈輻射狀四散開來，通風良好，更能充分吸收陽光。野生的毛慄樹為了在樹林中出人頭地，多吸收光照，會一個勁瘋長。為了不浪費有限養份，慄農就截去它的主枝和旁枝，然後用家慄的慄採子來嫁接。有一種野生油慄，果實拇指大小，味道香甜，生吃脆嫩，熟吃筋道，往往人們也會在山上留下幾棵，不去嫁接它。至於灌木叢樣的野毛栗子，成熟後只有小指甲蓋大，更是隨處可見，多半都被當作柴火，砍回家燒鍋了。

經歷了寒冬的蟄伏蓄力，迎來了春風春雨的溫情撫慰，板栗樹抽條吐芽，樹葉日夜蓬勃生長。從四月份開始，早板栗進入了盛花期。板栗花雌雄同株，陰陽合一。雄花如成熟男兒，修長飽滿，威武健壯；雌花似青春少女，身姿曼妙，嬌俏可人。隨著蜜月期滿，殘花落盡，如小刺球般的青慄泡就慢慢在樹葉中顯露出來。吸收五月的陽光雨露，歷經六月的酷熱蒸騰，慄泡逐漸長大，顏色從嫩綠至微黃，慄刺由軟變硬，由密而疏，到七月底八月初，是時候開始收穫了。

金秋時節，豐收在望。此時花生飽滿，稻粱垂首，大大小小的慄泡也盤踞枝頭咧嘴輕笑。在準備打栗子之前，先要砍慄山。幾個月的風吹雨潤，慄樹下已是灌木葳蕤，雜草叢生。如果不清理乾淨，從山坡上滾下的慄泡，和綠油油的大地同色相融，根本不容易找到。再有就是各種野蜂巢，也要提早消滅掉，免得到時候蜂子飛出來蜇人。至於河堤上、旱田裡、菜園邊的慄林，隨便用鐮刀在樹下胡亂砍一砍就行了。

打栗子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家慄樹還好點，站在地上用長竹竿轉個圈都能打完。用野慄樹嫁接過的，因為太高，需要爬到樹上去，從這根樹椏挪到那根樹椏，仰著頭費力地去敲打。慄泡也惱人，常常會順著竹竿滑下來，扎著你的胳膊大腿，或者身體的任何部位。慄刺小而尖銳，入肉即斷，多點開花。那種火辣辣的痛感，比洋辣子滾過去、花腳蚊子叮兩口可要厲害多了。這時暑天的餘威尚未散盡，但為了安全和防止蜂蟲叮咬，只好穿上長袖的厚實衣服，戴好草帽或頭盔，全副武裝幹活。半天下來，力盡神疲，汗浸衣褲，渾身溼透。然後用火鉗或者戴膠皮手套，把青慄泡撿到蛇皮袋、花籃、籮筐裡，挑回去打成堆，發酵個兩三天，就可以剝栗子了。至於那些打栗子時掉下的“落蓮子”，更要仔仔細細找乾淨。因為這些在枝頭自然成熟的果實，基本上都是沒長蟲子的好貨，方便曬乾儲存。那些長在家門口的板栗，人們乾脆就不打，任它每天咧著嘴，在風中把大牙笑掉，讓老人和孩子找個事情做，體會不一樣的收穫樂趣。

完全成熟的慄果，有深紅、紅褐、或者是黑紅等各種顏色。大都泛著溫潤的油光，也有的上面是一層白撲撲的絨毛。一個慄泡裡，兩三枚果實的常見，獨慄是少數。至於四枚或以上的，基本上看不到。

以前在板栗價格高、行情走俏的時候，慄農們根本不用擔心銷售問題，有人直接上門收購。某一家如果板栗品種好，產量高，慄販子就會提前交訂金給包下來了。要是家裡人手不夠，他們還會找人來幫忙打栗子，剝栗子。嚐到甜頭的人們，開始了慄林的大肆擴張。塝子田水源不穩，靠天吃飯，乾脆不種莊稼了，栽慄樹；稀稀疏疏的松樹幾時能成材？不要了，連根刨起來，挖成慄樹凼子，埋上化肥家雜肥，栽慄樹。退耕還林栽下的白楊、泡桐，反正驗收過了，補貼到手，也來個偷樑換柱，全部砍掉，栽慄樹…。。。

盲目跟風的後果，導致供大於求，市場直接飽和，慄價跌到兩三塊錢一斤。慄樹少的，乾脆放棄，不再打藥施肥砍慄山，任它自生自滅。慄林已成規模的，不甘心血本無歸，咬牙也要撐一陣子。到了板栗成熟季節，花錢請人砍慄山、打栗子。然後慄農們自己連天趕夜剝出來，費工費力，拉到慄販子的鋪面來賣。行情疲軟，收購條件也苛刻了很多。先用大網眼的方格鋼絲篩過濾一遍，留在上面的都是一斤只能稱二十個左右的大栗子。那種一斤稱十個八個的超級大貨，除了身材驚豔，口感卻平常，吃起來非常墊牙，別人瞧不上，給刷下去了。然後換一張中號網眼的篩子，再篩選一遍，留下來的價格又低了一級。兩輪過後，其餘的小栗子送給慄販子他也不要，就只好帶回家了。

栗子賣不出去，儲存也是很大的問題。這東西不光人喜歡吃，也是蟲子們的至愛。一大堆栗子中間，如果有幾隻生蟲的沒有挑出來，那麼一夜功夫，就像傳染病一樣，馬上會有很多遭到了蟲害。在日頭下暴曬也不管用，白白胖胖的蟲子們吃飽喝足，溜出來後放放風，愛咋咋地，隨你生殺予奪了。後來條件好了，有了冰箱冷櫃，只能想當然的把賣不出去的板栗，統統放在冰箱裡冷藏，但也只能管很短的時間。低溫潮溼的環境，很容易讓板栗變質，散發出一種爛酒糟的味道。相比較而言，在保鮮保質方面，農村的土方法似乎還實用一點，但並不值得推廣。主要是用稀釋的農藥樂果溶液，拌在沙裡，然後把栗子埋進去。這樣可以從頭年的八月份，放到來年的正二月。時間再長就不行了，隨著溫度上升，板栗會出芽的。至於栗子有沒有毒，也無從檢測。反正生吃還是鮮嫩香甜，也沒有聽說哪裡有人中毒過。

經歷了幾年價格的低谷期，青栗子開始走俏，迎來了一個小高潮。距離板栗真正成熟還有二十來天，市面上就有青栗子賣了。這時的栗子底部還和慄泡緊緊相連，俗話叫沒有離底。果仁剛剛飽滿，入口脆嫩，輕輕一嚼，足令齒頰留香，回味無窮。價格也是紅栗子的好幾倍，除了確實好吃，多半也是為了滿足人們急著嚐鮮的好奇心。不管是燉雞燉鴨，還是炒黑毛豬肉，都是極好的搭配食材。因為嫩，所以下鍋不宜太早，否則只能聞其芳香而不見其形了。

近年來隨著旅遊業的紅火和人們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吃的科學、吃的新奇，成了很多人追求的目標。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板栗的前景也跟著光明瞭許多。南來北往的遊客，無形中替故鄉的板栗打了廣告，提高了知名度。加上政府扶持，企業攻關，板栗罐頭、板栗飲料、板栗月餅等等，在市場上都有很好的銷量。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板栗這一傳統的特色產品，會真正迎來屬於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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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呂躍 朋友圈

編輯：張鳳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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