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首次聽說毛彥文的名字，還是拜錢鍾書的清華老師吳宓所賜。因為吳宓為了抱得這位美人歸，竟不惜與已生育了三個千金的原配陳心一離婚。哪知毛彥文竟轉身嫁給了前國務總理熊希齡，這對吳宓而言著實猛然一擊。

難道這位毛彥文毛美女，真是一個貪慕虛榮的“渣女”？其實不然，她只是一個被表哥“渣男”耽誤的情深女子……

01

毛彥文，1898年出生在浙江江山。老爸毛華東從商，經營著布店與醬園，家境殷實。

毛彥文上有一個哥哥，因五歲時夭折，後來毛媽一連生下五個千金，彥文是長女。生不出兒子的女人，在婆家自然氣不順暢。而婆婆喜歡自己的女兒，也就是毛彥文的姑母，每次姑母帶著孩子回孃家，毛彥文總會受姑家孩子的欺負。這時，毛媽就會把女兒彥文送回自己的孃家。

在外婆家，表哥朱君毅（彥文四舅家的長子），很是照顧這個小他四歲的表妹彥文。朱君毅在朱家大排行老五，故彥文總是親切地喊他“五哥”。彥文是個任性的女孩，但對五哥總是言聽計從。

朱君毅三歲喪母，一直由奶奶、也就是彥文的外婆照顧。一個孫子，一個外孫女，年紀相當，自然也稱得上青梅竹馬。

在彥文小時，毛爸為她訂下一門婚事。同為商人的方耀堂，相中了活潑伶俐的彥文，希望她長大為嫁給自己的公子方國棟。那時彥文年紀小，也不曉得訂婚是什麼意思，只當都是父母的事。

直到彥文就讀於西河女校時，方從校長毛鹹口中得知，她的訂婚，意味著將來的她要嫁給一個不相識的男人。這可是一個大問題，要知彥文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那就是表哥朱君毅。其間，朱君毅已考取清華學校，在彥文眼中，那就是男神般的存在。表哥，也對這位小表妹情有獨鍾，認為她將來要嫁的人，應該是自己。

02

當彥文考入杭州女子師範時，方家認為夜長夢多，還是早日結婚好了，於是向毛爸提出娶彥文過門。毛爸答應了，但彥文不答應，她的對策就是”拼命“。

當迎親的家轎來到城門口時，毛媽令人在此等候，告之：毛家要選一個良辰吉時嫁女。

就在毛爸午休時，毛媽找來彥文，還有彥文的四舅（朱君毅的父親）、表弟，說：”我們家就要出人命了，毛爸肯定要嫁姑娘，而彥文要拼命……既然如此，你們把彥文帶回鄉下躲一躲！“

毛爸大發雷霆，但無計可施，找不到女兒，也不能硬嫁。結果就是毛家賠償方家的迎親費用，連同嫁妝一概不取。到底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毛家用錢擺平了一切。而彥文的逃婚事件，卻令她成為本地名人，到處都有人指指點點。

在杭州讀書的彥文，收到表哥朱君毅的信，並未回覆。在彥文內心，認為她的逃婚與表哥極其相關，而他本人躲在北京不露面，把風口浪尖都留給自己，太不可靠了。

但此時的朱君毅情比石堅，一封兩封三四封，不斷“轟炸”彥文。本身彥文就愛慕表哥，如此這般，兩人接著通訊。朱君毅要求與彥文訂婚，彥文不同意：第一，落人口實，本來就風傳兩人有私情，這下更會蓋章確認；第二，近親結婚有害；第三，你將出國留學，我的學歷不相配。

此信被朱君毅反駁：其一我們相愛，人言何懼畏哉？其二，我們有愛情，遺傳不會壞；其三，你大好青春，將來成就未可限量，誰靠誰將來還不一定呢！

朱君毅請老爸向毛家父母請求訂婚，毛爸毛媽也想通了，上次與方家的退婚，足令毛家名聲受損。這次，既然女兒彥文同意，那就成全他們吧。於是，彥文成了表哥朱君毅的未婚妻。

03

1916年，朱君毅赴美留學，與彥文依依惜別。此時的彥文，才深知離別的痛苦，她已墜入表哥的情網中。

彥文與表哥約定，兩人二週通一次信，並按“仁義禮智信”進行編號。最初的四年，朱君毅遵守約定，鴻雁傳書。但後來兩年，他的信就漸漸少了。

每當這時，彥文總是茶飯不思，打不起精神。一旦收到表哥來信，所有的愁雲又會煙消雲散。彥文，陷入愛情海里太深了，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表哥的變化。

1922年，朱君毅帶著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的帽子，衣錦還鄉，並在東南大學找到了教職。此時的彥文，應表哥之意，從北京轉到南京金陵女子大學就讀。在南京的各大景點，均留下兩人的蹤跡。

彥文字以為嫁給表哥，是順理成章、板上釘釘的事。哪知天有不測風雲，表哥寄給她一封分手信，理由有三：彼此間沒有真正的愛情；近親不能結婚；兩人性格不合。總而言之一句話，對不起，我不愛你。

事實真相，是朱君毅移情別戀，他愛上了匯文女中十七歲的成言真。在成言真眼中，朱君毅博學多才，是絕對的青年才俊。而在朱君毅眼中，成言真更是溫柔漂亮，總會用崇拜的眼神盯牢他。

從來只聽新人笑，有誰見得舊人哭？多年的相愛已成昨日黃花，彥文感到自身已無存在的必要，全部身心崩潰。1925年，當朱君毅與成言真結婚時，彥文再不接受又能如何？

04

心傷了，彥文對愛情望而卻步。雖然很想有個家，但“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一切都要看上天的劇本。

吳宓登場，開始了追求彥文的漫漫征途。吳宓與朱君毅同為清華學子，後一起出國留學，兩人相交甚篤，朱君毅甚至與他分享彥文郵來的情書。

字裡行間中，吳宓對這位只聞其言，不見其人的女子陷入了單相思模式，她的學識，她的才華，她的痴情與狂熱都令吳宓發狂。但朋友妻不可欺，吳宓只能把暗戀深埋心中。回國後，他迅速與陳心一結婚，生下三個千金。

1928年8月，吳宓見到了彥文。在日記中，吳宓記錄下當時的心情：南下一行，許多事情都令人失望，只有與毛彥文暢談這一件事令人快慰，我對毛彥文更加“愛重”了。

如此看來，吳宓已深深地迷上了彥文。而且陳心一發現了丈夫的日記，私下聯絡彥文。彥文表示，她對吳宓只有友情，沒有愛情。

在彥文看來，與一個有婦之夫走得過近，對自己而言，人言可畏，還是疏離為妙。但吳宓卻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不顧世俗的眼光，勇於追求心中的女神。但他是否記得，家中還有妻子與三個女兒呢？當一個人陷入感性的情網時，他已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人。

吳宓向妻子遞交了《離婚證明》，陳心一這邊，既然心不在我這兒，那人我也不會要了，於是簽字走人。應該說，吳宓真不是一個薄情的人，離婚之後，他依然負擔著妻子與三個女兒的費用。有情飲水飽，他能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伴侶嗎？

彥文得到美國密歇根大學的獎學金後，前往美國留學。第二年十月，吳宓前往英國牛津大學。異國他鄉，兩人陷入熱戀。

當吳宓要求彥文前往法國，與他結婚時，彥文答應了。但到了之後，吳宓又說不結婚，改成訂婚，彥文又一次答應。年輕不饒人的剩女，似乎被對方拿捏住了。等到1932年彥文回國後，吳宓還是沒有表現出必要的誠意，倒是傳出與陳仰賢、盧葆華的緋聞。啥也沒說了，你的行動告訴了我一切。彥文已是心若止水，不再盼望著走入圍城。

05

1935年，彥文做出一個決定，她嫁給了北洋政府前國務總理熊希齡。那一年，彥文37歲，熊希齡65歲。

這段老少配的婚戀，在社會中掀起軒然大波。也許眾人眼裡，是彥文相中了熊希齡的餘威。其實不然，彥文早年與朱其慧（熊希齡夫人）的侄女朱曦同學，兩人關係甚佳。彥文與朱君毅退婚，就是熊夫人朱其慧出面，本想勸得兩人和好如初，哪知男主執意將分手進行到底，夫復奈何？

朱其慧去世後，熊希齡悲痛消沉，無心打理香山慈幼院。朱曦認為，彥文是拯救姑父的最佳人選。關鍵時刻，熊希齡的女兒熊芷親自出馬，她懷著孕找到彥文，誠摯地說：“我是來歡迎您加入我們家庭的……”那邊，熊希齡也天天寫信，表達愛意。

多年後，彥文提及與熊氏結婚的原因之一，”當年反常心理告訴我，長於我幾乎一倍的長者，將永不變心，也不會考慮（女方）年齡，況且熊氏慈祥體貼，託以終身，不致有中途仳離危險。”說一千道一萬，在情感的路上，彥文再也禁不起任何風吹草動了，她只想要一個寧靜的港灣。

可人算不如天算，1937年12月13日，南京失守，彥文與夫君避走香港。熊希齡失望於國家前途，因腦溢血辭世。在香港大學任教的許地山教授，全程主事。朱其慧的侄子朱經農，與許地山是連橋，故許地山也要稱熊希齡一聲“姑父”。

從此，彥文的後半生只有慈善事業，與兒女情長再無瓜葛。1949年，她前往臺灣，後又輾轉於美國，最終定居臺灣。

1963年，當彥文得知，朱君毅已在上海逝世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突然被一種莫名的哀思所襲擊，此生再無見面之日了。“為了這個噩耗，使我心亂如麻，舊情復熾，夜間失眠，所有沉澱在腦中往事都一一浮現，那麼清晰，那麼真實……”彥文，到底還是意難平。

在年近九旬的高齡，彥文寫下自己的回憶錄《往事》，記錄了一生的悲歡離合。1999年11月10日，彥文在家中安詳地走了，享年101歲。

不知為何，

彥文的經歷，總讓我想起那句話：

當你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人，最終只會有這兩種結果，不是生命中的那個人，就是生命中的一堂課。只是這堂課，讓

彥文的今生未免太沉重了些。是否應該說，

與朱君毅的相遇，就是

彥文

今生難以渡過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