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吾岇

01

始皇是暴君，秦政是暴政？

秦始皇

是暴君嗎？

相信很多人會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

秦制是專制，秦政是苛政。理由麼——

在秦並

六國

之前，在當時複雜的“國際”條件下，欲要強國，就得集權；欲要強兵，就得專制。

集權、專制再加聚斂，執法勢必嚴苛，秦國百姓只能咬牙剋制，作出犧牲。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百姓為魚，國為熊掌，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魚，怎敢對政治說三道四？有抱怨，也只能壓於心底。

而秦並六國，建起大一統王朝後，暴政仍在繼續。具體可歸結為：

焚書坑儒；大興土木；窮兵黷武；

徭役

繁重等。

套用一句坊間俗話：是癤子，總要出頭的。終於，所有的積怨與憤怒於大澤鄉爆發。

多位史家，也為“始皇是暴君，秦政是暴政”給出了佐證。

第一，

西漢

司馬遷的《史記·秦始皇本紀》：

“秦王懷念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

秦始皇嘛，貪婪卑鄙，剛愎自用，拋棄仁政，嚴刑酷法，殘暴苛虐…

妥妥的暴君一枚！

第二，西漢

賈誼

《過秦論》：

“及至始皇…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huī）名城，殺豪傑…”

跟

司馬遷

一個調調：趙政就是暴虐獨夫！

對了，賈誼的頭銜是政論家，相當於今各國大報首席社論、評論員。

西漢賈誼畫像

第三，《漢書·食貨志》中的

董仲舒

“說上曰”：

“至秦…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於古；田租口賦，鹽鐵之利，二十倍於古。”

及至秦朝，百姓一年要服的勞役是過去的30倍；要向官府交納的田租、人頭稅，以及花在鹽鐵上的錢，是過去的20倍。

狠不狠？！

可是，事實果真如此嗎？

02

雲夢秦簡打臉《史記》？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

恍如一瞬，兩千年過去，時光來到了1975年的12月。

在中國湖北雲夢縣城關睡虎地，考古學者從一座秦代古墓裡發掘出了大量

竹簡

。

這批竹簡，長23。1——7。8釐米，寬0。5——0。8釐米，共計1155枚（另有殘片80枚）。

簡上內文為墨書秦隸。經考證，寫於戰國晚期及秦始皇時期。

撰寫竹簡的秦墓主人，名字叫喜。

喜，出生於

秦昭王

四十五年（公元前262年）。秦王政元年，17歲的喜即登記名籍，為秦國服徭役。

此後，喜歷任安陸御史、安陸令史、鄢令史、治獄鄢等基層官吏。

應該相類於如今縣長秘書，經常參與治獄，平時差事就是抄錄相關法律文書。

其間，還曾於秦王政三年、四年和十三年，三度從軍出征，參加過多次戰鬥。

最後愛崗敬業，亡於任上。

從公務員喜的簡歷看，其職業生涯恰好處於秦伐六國、一統天下的幾十年間，也見證了風起雲湧、帝國崛起的壯闊歷史。

及至去世，喜將平素撰寫於竹簡、多達4萬字的 “工作日記”，一同帶入了墳墓。

此即睡虎地秦墓竹簡，亦稱雲夢秦簡。

雲夢秦簡

雲夢秦簡一經出土，便震驚世界。更令史學家驚愕的是，它所記載的史料片段，竟與《史記》、《漢書》等大相徑庭！

先舉一例：

司馬遷在《史記·陳涉世家》中，記載了

陳勝

吳廣率領農民於大澤鄉起義、拉開反抗暴秦序幕的歷史事件。

為抵抗匈奴，秦始皇修建長城，發兵三十萬，民夫數十萬；後又徵調七十萬囚徒，建造巨大豪華的

阿房宮

。

二世即位，繼續徵調天下民夫和囚徒，大規模修造秦始皇陵墓，直搞得民不聊生，民怨沸騰。

公元前209年，陽城（今河南登封東南）九百民夫，被押解前往

漁陽

（今北京密雲西南）戍守。

行至半途，天下大雨，沖毀道路，以致延誤了到達期限。

司馬遷說，按照秦律，逾期是要殺頭的。於是，屯長陳勝、

吳廣

振臂一呼：

左右是死，反他丫的！

《史記·陳涉世家》：

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大澤鄉起義

而在喜的雲夢秦簡之《秦律十八種》中，則對相關法律做了詳實記載：

“失期三到五日，誶（音suì）；六日到旬，貲一盾；過旬，貲一甲…水雨，除興。”

誶，斥責、詰問；貲，《說文》釋，“小罰以財自贖也。”

這段話的大意是：

朝廷徵兵征夫，如無特殊情況而延誤行程3~5天的，應受斥責；即今批評教育；

晚到6~10天的，罰一個盾牌；

超過10天者，罰一副鎧甲；

如因下雨、下雪等自然原因而誤期，則不受懲罰。

由此可知，陳勝、吳廣延期到達，啥事沒有，連一甲都不會罰。

做下解釋：甲，即鎧甲，一副成本約1344錢；盾，即盾牌，一隻成本約384錢。

如果服役抵債，每天工錢為8錢。服役168天可折抵甲一副；48天，抵盾一隻。

依喜所記，秦律並沒有

太史公

所認為的那般嚴苛，暴虐無情。而路遇大雨，也非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的主因。

那麼，小人物喜與大人物司馬遷，究竟誰是誰非？

而另一個事實，喜就生活在秦始皇年代；而司馬遷著《史記》，則是查資料和“採訪”所得來的證據。

03

大秦徭役的真相

雲夢秦簡數量龐大，內容也相當繁雜：

包括《秦律十八種》、《效律》、《秦律雜抄》、《法律答問》、《封診式》、《編年記》、《語書》、《為吏之道》、甲種與乙種《日書》，涵蓋法律制度、行政文書、醫學著作以及占卜等方方面面。

接下來，我們僅就“田律”“徭役”稍作分析。

第一，田律。

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雍（壅）堤水。不夏月，毋敢夜草為灰，取生荔、麛（卵）鷇，毋毒魚鱉…

簡單翻譯一下：

春天二月，不準到山林中砍伐木材；不準堵塞水道。

不到夏季，不準燒草作為肥料，不準採摘剛發芽的植物；

不準捉取幼獸、卵，不準毒殺魚鱉；

不準設定捕捉鳥獸的陷井和綱罟，到七月方可解除禁令。

只有因死亡需要伐木製造棺槨的，才不受季節限制。

幼獸繁殖時，不準帶著狗去狩獵…

即便現在，保護環境能做到這樣嗎？

第二，徭役。

關於秦時徭役，最為史家詬病和抨擊，稱其繁重苛雜，殘暴冷酷；

服役者的命運更是悲慘，活脫脫“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

有意思的是，喜的竹簡日記卻給出了這般記載——

a.服徭役會支付工錢，有的役種還管飯

《秦律·司空》規定：

有罪被判處罰款者，或欠官府債務無力償還，以徭役抵債者，每勞動一天折八錢。

需要官府提供食物者，每勞動一天抵六錢；

在官府服徭役，依律由官府提供食物，男子每天三分之一斗，女子每天四分之一斗。

徭役工錢也可摺合成糧食。

b.服徭役期間，官府配發“工作制服”

《秦律·司空》規定，凡參加城旦舂勞動的，按標準給予衣食。

城旦舂，是中國秦漢時期的一種刑罰，屬徒刑。城旦針對男犯，意即築城；舂針對女囚，意即舂米。

服役者有妻妾且是自由人的，應自備衣服；

奴隸被拘從事城旦舂勞作的，由官府借予衣食；勞作期限未滿而死亡，登出其衣食，不必償還。

c.每戶不允許同時徵調兩人服役

《秦律戍律》規定，一家不能同時徵調兩人服徭役。

主管此事的縣夫、縣尉以及士吏，如果徇私枉法，同時徵調兩人服徭役，罰款二甲。

d.冬季工作量減免三分之一

《秦律工人程》規定，參與城旦舂的囚犯和製造器具的工匠，冬季減輕工作量，三天只需完成夏天二日的工作量。

是不是比996還人性化？

e.囚犯以徭役抵債，農忙給予40天假

《秦律司空》規定，因犯罪被判罰款，以徭役償還者，在播種和管理禾苗時節，需各放假20天回家務農。

f.隨母做雜役的嬰幼兒，發口糧

《秦律》規定，沒有母親的嬰幼兒，月發糧食半石；

雖有母親，但在官府從事零散雜役、嬰幼兒無人照料的，月發糧食半石。

g.女人做擅長的工作，與男子同酬

《秦律工人程》規定，服徭役時，男子工錢高於女人25% ；

但在做針織等女人專長的工作時，每工作日與男人工錢一樣。

…

綜上可見，秦律明確規定官府必須保證民夫溫飽，還適當有所收益，至少不是人間地獄。

那麼，太史公說秦朝徭役過重，“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而造成百姓反抗直至帝國崩潰，顯然難以服人。

04

董仲舒神馬意思？

抨擊秦帝國苛政殘暴，徭役太重，世人常引用《漢書食貨志》中董仲舒之言：

“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三十倍於古。”

秦國一個男丁，一生中要服兵役一年，服預備役或屯墾一年，年值更卒一個月——按人均壽命40歲，從10歲開始值更卒，一共30個月，摺合2年半——三項相加，總計也就4年半。

如今，許多國家的義務兵役是四年，與大秦帝國也相差無幾吧？

董仲舒稱，這樣的徭役是過去的30倍，難不成諸侯列國的男丁，一生只服4年半的三十分之一，尚不足2個月的徭役？

那戰國時期兵連禍結的戰爭，動輒數十萬的軍隊，都是啥人在承擔兵役和徭役？

所以，作者私以為——

作為西漢大儒、著名學者的董仲舒，如此誇張描述，難脫抹黑秦始皇、強扣暴君帽子之嫌。

還有司馬遷、

班固

，身為漢朝史官，如果不把秦始皇說成暴君，又如何體現漢室江山來的正統？

05

結語

如果你認為，書寫雲夢秦簡的作者喜，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所言所記不足為信，那麼，作者無話可說。

當然，作者整理此文，並非為暴君暴政洗白，只是希望：

我們應該公正客觀地去看待一個帝王，一個朝代。

不捧不黑，僅此而已。

作者/來源：漢周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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