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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不是二|99年中日電影劇作家研討會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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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電影劇作家研討會日記

(1999.11.26——12.5)

11月26日

走了一回國際通道。

9時45分,乘中國民航295次航班赴日本,參加第14屆中日電影劇作家研討會。中方代表團一行10人:謝鐵驪、韓志君、金燕、李平分、楊時文、馬衛軍、曹文軒、黃丹、潘一塵、楊爭光。前三位分別為團長、副團長和秘書長,“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其餘7人“排名不分先後”。

12時30分,到達東京成田國際機場。

入住後樂賓館。

東京和北京時差1小時。空氣清新溼潤,並不如想象的那麼寒冷。離開北京時,卻是有了冬天的感覺的,風很鋒利。

17時30分,日本劇作家協會以自助餐招待。由於餓,便吃了米飯——我是不吃大米的——發現日本的大米很好吃、黏而香。一問,果然比中國的大米優良。據說,日本優良的大米品種是絕不出口的,不願和世界人民共同分享。這和他們對汽車、電器產品的做法截然兩樣。看來,讓什麼出口和不讓什麼出口,日本人是心中有數的。

晚上,鈴木尚之(

日本劇作家協會主席

)請我們去一家酒吧喝酒。酒吧很小,簡簡單單的,是東京的電影人常去的地方。酒吧位於男性同性戀活躍的地段。酒間,翻譯汪曉志領我們去街上看“景”,並進了幾家專為同性戀者服務的商店。沒覺得有什麼新奇的東西。為同性戀者公開服務,卻給了人一種生存的自由的感覺。另類自有另類的生存空間。汪曉志給我們指認

(當然是私下)

的同性戀者們,看上去神態自然。他們的活動是公開的,倒使我們這些“偷窺者”顯出了陰暗和卑瑣的一面。

從酒吧回來,並無睡意,和曹文軒、黃丹、馬衛軍四人上街漫步,至東京時間凌晨1點方歸。曹文軒在日本呆過十八個月,對這裡是很熟悉的。

東京的街道有些像上海。

街道很乾淨,清清爽爽的。馬路上菸頭不少,尤其是立交天橋上,水泥地板的縫隙之間隨處可見,但不覺得髒亂,大概是由於整個環境乾淨的緣故。路面像水洗過的一樣,菸頭也是經過了水洗吧?

有男人在陰影裡撒尿,很放肆。日本的女人絕不會這麼放肆的。

東京市居住著一千二百萬市民,佔日本人口的十分之一。在二十多層高的樓頂看夜景,東京市燦若繁星。一種雜亂的輝煌。東京的秩序突出地表現在它的交通。它的交通早已立體化,地下、地上、空中四通八達,地鐵也是立體的,通往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郊縣。據說東京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城市,我們在街道上確實看到過腳踏車,竟沒加鎖,也看到過停在街邊的轎車。它們的主人是不怕偷的。他們信任他們的城市。我接連丟過三輛腳踏車,都是在我家院子被偷走的。為了不再供養小偷,我已經五年不買腳踏車了。

沒有到了域外的感覺。到處的招牌夾雜著漢字,見到的面孔不論男女都和中國人沒什麼兩樣,包括面板。聽見從他們的嘴裡嘰哩哇啦吐出來的都是我聽不懂的語言,我才知道,噢,我在日本。

日本人的個頭似乎比中國人的矮一些。日本的許多女孩,似乎是“羅圈腿”,據說是坐“榻榻米”的關係,又據說,上大學以後會改變的。我不信,因為我在街上看到許多日本婦女也是“羅圈腿”,在一個教育程度發達的國度,難道他們都沒上過大學?

11月27日

9時30分出發,去淺草、臺場參觀。

淺草寺是一座佛教寺廟,廟前有一條街,出售各種小工藝品和各種小吃,都很精緻。在寺院抽籤的人很多。湊熱鬧去抽籤,接連兩個都是兇籤,很有些不服氣。有幾位同胞抽到大吉,很得意。問他們,才知道抽一簽要交100日元。我是沒交錢抽的籤,不是不願交錢,而是無日元可交。看來,佛也“超度”到了經濟社會,和我們凡人一樣,也是愛錢的。

據日本朋友介紹,淺草一帶是過去的東京的模樣,現在成了遊人遊覽的去處。

臺場一帶卻是東京現代化氣息最濃的地方。參觀了富士電視臺,在二十四層處俯視東京,高樓林立,道路交織,背後就是海。海水繞進城裡轉了一個半圈,就“轉”出一條河來,有橋飛架,很有些壯麗。我們曾在那河邊公園裡小憩。河裡海水清澈,是中國的每一座城市河裡不曾有見的。

17時30分,在天國銀座餐廳參加日本劇作傢俱樂部為我們舉行的歡迎宴會。見到了新藤兼人先生,先生87歲高齡,還在導演電影,舉世罕見。

11月28日

10點出發,去NHK參觀視察。NHK是日本唯一不收電視廣告費的電視臺,經濟來源是靠電視使用者交納的費用。並不是所有的使用者都能自覺交納,但交納者有80%以上,這種自覺在中國不可想象,至少是現在。所謂的高畫質晰度電視就是這兒研製開發的,畫面確實清晰,和電影膠片的效果所差無幾,影像的厚度和層次感似乎不如膠片。這裡正在研製立體電視,並給參觀者展示了戴眼鏡和不戴眼鏡觀賞的兩種。據說五年以後立體電視就可以逐步推向市場。

在NHK看到了電視片、劇的攝製現場。絕大部分的電視片、劇的室內部分都可以在電視臺的樓裡拍攝。可以見出日本電視製作工業的發達。

午飯後看電視電影《水中的八月》和《百年男人》,前者就是用高畫質晰度電視攝像機拍攝的,影像不但清晰而且漂亮,水中的鏡頭和退潮後的海灘令人難忘。劇本是參加這次研討會的一位劇作家加藤正人先生寫的,內容是一箇中學畢業生的暑假:青春,躁動,迷惘,並不算新鮮,但導演還是想了許多辦法,讓一個並不新鮮的故事顯出了它的清新和美麗。該片由數碼轉為膠片,參加過好幾個國際電影節,並多次獲獎。《百年男人》是用普通攝像機拍攝的,感覺平平,但男女主人公的表演很精彩,尤其是男主人公,屬於不做戲也具有魅力的一類,一問,果然是日本有名的演員。

晚上,參加日本劇作傢俱樂部的活動,吃飯聊天,謂之交流。看見有人在收錢,問翻譯,才知道不光是今晚,在整個研討會期間,日方的朋友都是自費。中國沒有這種事情。中國習慣使用公款。

11月29日

10點出發,去東映觀看電影《祈求愛的人》。該劇獲得了去年日本“電影旬報”的最高獎並多項單項獎。衝擊力是有的,但感到影片的編導似乎並不清晰他們要做的是什麼。多義性並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從每一個“義”去深究,似乎都有重大障礙。在下午的討論中,這一印象得到了證實:編劇和導演的意圖不一致。也許電影是感性的(創作),感觀的(觀眾),但我固執地以為,作為創者,卻必須是清楚明白的。這部影片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母親的扮演者的表演,有爆發力,很精彩。

下午,看中國代表團帶來的電影《草房子》,描寫的是一九六二年的一位小學生的故事,是小說改編,原著和劇本改編都是曹文軒先生。

中日雙方互相介紹各自國家的電影現狀。都不景氣,卻都在掙扎,努力。日本比中國要好一些。

11月30日

10點出發,去東映劇場繼續觀看影片,先看中國代表團帶來的又一部影片《那山那人那狗》,是今年的金雞獎得主。我不喜歡這部影片,不喜歡它的意識和情調。

下午,討論《草房子》和《祈求愛的人》,在劇作家會館。

日本劇作家荒井晴彥私下問我喜歡不喜歡《那山那人那狗》,他說他不喜歡。我也直言相告。他說他對《祈求愛的人》評價不高,並問我怎麼看?我說我的評價也不高。他又問,這兩部片子分別在自己的國家得了最高獎,你怎麼看?我說,要麼,兩個國家在這一年都沒拍出高質量的影片,要麼,兩個國家都沒有評出他們該年的最好的影片。荒井先生笑了,說:挺辛辣的。我到東京的第一個晚上就認識了荒井先生,就在那家小酒吧裡。他寫過很多優秀的電影劇本,並拍出了優秀的影片。

說一不是二|99年中日電影劇作家研討會日記

12月1日

10點,去東映劇場看新藤兼人先生編劇並導演的新片《我要活》。我曾看過新藤先生的兩部影片《鬼婆》和《裸島》,並在他的一本關於電影編劇的專著中讀過《裸島》的劇本。他是我極敬佩的一位電影藝術家。

下午,討論《那山那人那狗》和《我要活》兩部影片。在討論《我要活》之前,新藤先生首先介紹了他的近代映畫公司,然後又介紹了他何以要寫要拍《我要活》,他給我們一個小小的調侃,說:我的發言可能要長一些時間,因為我不想給你們的攻擊留更多的機會。新藤先生的發言是我聽到的最樸素最動人的發言,整理出來,就是一篇精彩的美文,可惜沒有記錄。新藤先生介紹說,他的近代映畫是日本最早的獨立製片公司,初衷是為了拍自己想拍的影片,以保持藝術的獨立和自由。起步時,近代映畫受到各大公司的排擠,但還是在夾縫中堅持下來了。相反,當初的那些大公司已經倒閉或正在倒閉,更多的獨立製片公司在誕生,在成長,形成了日本活躍也無序的電影現狀。新藤先生說:儘管艱難,但電影不會消亡。為了生存,近代映畫把自己的影片帶到大公司不屑光顧的偏僻的縣鎮去放映,至今依然是他們有效的發行方式。新藤先生幾十年前拍攝的《裸島》,現在還在為近代映畫賣錢,雖然少,但也是收入。新藤先生身體矮小,貌不驚人,卻是有力的。在他這裡,我感到了一位電影人對自己的事業的拳拳之心。

新藤先生說,《我要活》是基於對老年人的理解和體驗而萌生的創作。新生命的誕生使舊生命顯得多餘。日本的老年人就是這樣,討人嫌,這是不公平的。《我要活》就是對日本社會對老年人的不公的大眾意識的一種回擊。在影片中,新藤先生把這種社會意識和社會勢力塑造成一群烏鴉,他讓女主人公(男主人公的女兒)用槍把它們打成了一片片華麗的羽毛。87歲的新藤先生,還有著如此激烈的情感!

《我要活》獲得了莫斯科國際電影節大獎。

我倒沒把這部影片看作一部老人問題的影片。我以為,《我要活》和我看過的《鬼婆》和《裸島》有著一致的精神:生命,生存,慾望,掙扎,在掙扎和衝撞中展示生命的力量。但這一部,生命在顯示力量的同時,也顯出了它的無奈。燦爛的不是“我要活”的景象,而是烏鴉的羽毛;槍擊烏鴉的不是那位努力要活下去的老人,而是他的患有抑鬱症的女兒。把老人送上乞姥山(日本古時的一種陋俗)是不好的,送到療養院(現代流行的一種辦法)也是不好的,接回家(新藤先生能接受的方式)就好麼?而且,接老人回家的是一個反覆無常的女兒。當女兒拿起槍的時候,我真擔心她要槍擊的是她的父親,那位經常把屎屙在褲襠的老人。謝天謝地。她把子彈射向了烏鴉。

我沒有因為我對新藤先生的尊敬而隱瞞我的觀點。新藤先生作了反駁,可惜時間不多了,沒有展開。我理解新藤先生的用心,但用心和效果也有吵架的時候。

正討論的時候,感到樓在搖晃。有人驚呼:地震。

確實是地震。我很緊張。看日本朋友,挺安然的樣子,還安慰我們:沒事沒事的。日本是一個多地震的島國,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輕微的搖晃。

真如他們安慰的那樣,沒事,不搖了。

晚上,去鈴木先生家用晚餐,見到了鈴木先生的夫人。他們夫婦今年早些時候來西安,我們在東門外老孫家吃過羊肉泡。

12月2日

10點30分,乘車去箱根和熱海遊覽參觀。一位日本朋友晚到了一會兒,說是有人在地鐵臥軌自殺,堵塞了交通。日本人的自殺率很高,每天都有人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尤其是男人,據說是因為生活節奏太緊張,精神壓力太大。慢一點行不?不行。只有緊張的節奏才能滿足膨脹的慾望。人類前進的速度是不會因為少數人沒有耐力而減緩的。火車比馬車快,撞死了多少生命?飛機比火車快,甩下的屍體像天女散花一樣。能讓人棄火車飛機去乘馬車抑或徒步麼?每提高一次速度,都有不幸者的生命作代價。跑不動受不了只好選擇不走。自殺是最快捷最乾脆的一種方式。

因為天陰有霧,在箱根只作了20分鐘的逗留,便直奔熱海了。箱根是日本的一箇舊幕府,現在是旅遊觀光勝地。

住南館。

在海邊轉了一個多小時,就到了給我們開送別會的時候。研討會還未結束,送別會卻是可以提前的。我們換上了日本和服,出了許多的洋相。

鈴木先生知道我不吃生魚片,專門吩咐給我燒了一盤魚頭。我為他的細心很感動。當然,他是不知道這個不吃生魚片的人對魚頭也是沒有感情的。

洗了露天溫泉浴。這是來熱海的重點專案之一。然後唱卡拉OK,聊天,夜半方止。

7個人睡通鋪,竟有6個打呼嚕。我幾乎一夜未眠。

12月3日

坐新幹線回東京。

自由活動。逛街,買了幾樣禮品,看了一場電影,編劇是荒井先生。

仍住後樂賓館。

12月4日

上午,在劇作家會館聽取中日兩國電視現狀報告。日本電視業的發展遙遙領先於中國,許多情況值得關注。

下午,討論電視電影《水中的八月》和《百年男人》。

研討會結束。新藤兼人先生又幽了一默:10天的時間不算長,但你們可能有些著急了。明天你們坐上飛機,不要拐彎,直接飛到你們的夫人和情人的床上去。

晚宴之後,研討會結束了。

12月5日

10點30分出發,去成田機場。

東京時間下午2點55分,乘中國民航296次航班回國。由於逆風,多飛了一個小時。

到北京,住高立的別墅,正好趕上吃王長青的手工菠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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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不是二|99年中日電影劇作家研討會日記

朋友有言:“沉默是最美的說”,是友善的忠告,也是對“說”的審美——“言而不說”為美。

然而,魯迅有言:“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是主張有話還是“說”的好。

寧可不要“言而不說”的美,也不想“在沉默中爆發”,更不想“在沉默中滅亡”。

編輯|路堯

楊爭光文學與影視藝術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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