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是不樂意跟那個傢伙同桌的，純粹因為我姓吳，他姓賴，總會被人說成一桌無賴。吳姓是大姓，百家姓裡排第六，在全國姓氏人數里也排進前十，所以我姓吳是沒毛病的吧，全賴那傢伙姓賴，累我遭池魚之殃。

偏偏還甩不掉。每次重新編排座位，別的同學位置都動，就我這桌“吳賴”雷都打不動。

後來終於等到了曙光，班上的座位來了次大調整，吳賴分道揚鑣，卻又調了個吊兒郎當的不學份子到我同桌。那時本來心情就不好，還碰上這麼一出，年少淺薄的我大發雷霆，拂袖而出，一下午都沒去上課。

第二天再進教室的時候，遠遠看見我的桌椅還在那個位置，同桌卻已經換人了，換成了那個姓賴的傢伙坐在那裡，正衝我一臉賊忒兮兮地笑。

這場景，換誰不傻眼？

打聽之下得悉，由於我昨天發脾氣走了，立即有好事者跑去告知了班主任。班主任喊了幾個班幹部一通分析，私下忖度，一致認為我是因為姓賴的傢伙調走了才大動肝火。而班主任素來寵慣於我，當即下達指示將賴給調了回來……

幸好當年還沒誕生“好基友”這個詞，不然多半又要被人調侃：“你看你看，那桌‘吳賴’果然有猿糞，好大一坨猿糞，扯都扯不開。”

這姓賴的傢伙，自然就是現在的老九，江湖人稱賴九爺。

這個姓氏，就是老九的人設。

看到我的某件衣服偏大，他就賴：“這衣服你穿太大了，不合身，給我吧。”

看到我的書包好看，他也賴：“你能出校門，你幫我也買一個這樣的書包吧。”

到夏天了寢室太熱，就更要賴了：“我住你那去吧，你一個人住那麼大房子，反正浪費。”

後來高考完了填志願，相關資料他看都不看，連這都可以賴：“你志願填完了沒？填完了？快拿過來給我抄一下。”

於是我們大學又在一個寢室。

由此我也見證了老九的這個人設，伴隨著他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畢業，再到結婚生子、成家立業。

老九女兒出生的當天他就給我打電話：“給娃取名字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聽了暗下決心，既然你這麼賴，給你娃取的名字開頭我就搞個賴字！我發誓！

老九對此怡然自得，提了新車回家，立馬淘了個車貼——一個巨大的“賴”字，貼在車尾招搖過市，唬得他後面的車輛驚慌失措紛紛改道，生怕一旦接觸就被賴上，從此暗無天日。

大學之後我們從長沙散落四方各自天涯，老九卻留了下來。當時他在長沙的工作其實並不理想，但他仍然選擇留下。他說，長沙是兄弟們的老根據地，必須要有人留守，不能讓哪位兄弟回長沙時連個接應的人都沒有。

從此，老九家確實成了根據地。

老四需要在長沙停留一段時間，在老九家一住就是半個月。

老二喜歡吃龍蝦，老九一次買二十斤喊老二去吃，等他到老九家的時候二十斤龍蝦已經全部清洗乾淨準備下鍋。老二深知洗龍蝦的艱苦，質疑老九為什麼不等他來一齊動手。老九的回答雲淡風輕：“就想讓你過來舒舒服服吃頓龍蝦。”說得猶似洗二十斤龍蝦只如三杯兩盞淡酒。其實他雙手都洗破了皮，被老二一眼看到。

老七凌晨四點的高鐵到長沙，老九開車跨半個城市去車站接，然後天亮去上班。

老六住在他那半夜胃絞痛，老九開車送去醫院，在醫院守了一通宵，然後天亮去上班。

每逢長沙的聚會必定在老九家，九嫂賢惠熱情每次給我們張羅一大桌菜，老九則拿出他最好的酒來款待。招呼我們吃喝玩樂一直到凌晨，一直到我們困頓不堪沉沉睡去，然後就差不多天亮了，老九悄聲出門趕公交去上班——他將車鑰匙擺在茶几上最顯眼的位置，怕我們出門不方便，特意把車留在了樓下……

很多時候，第二天醒來我就要離開，或遠行，或回家。至於這些，老九從來不管，也從不過問，像極了梁實秋對他兄弟的做派：你要走，我不送你；你要來，風裡雨裡，我去接你！

老九多半不知道這句話，他只知道這麼去做。

2018年我們九人齊聚長沙，老九和九嫂全程為大家奔走服務：訂酒店，訂三餐，策劃活動專案，聯絡活動場所，等等等等。我們倒是玩高興了，只累壞了老九夫妻二人。

而老九卻說：“我很喜歡這種，被你們信賴的感覺。”

特麼的，果然賴的人設還沒變，要麼賴我們，要麼硬要讓我們賴他。

只是，誰也記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老九在賴與被賴的屬性上，逐漸轉變成前者少而後者眾了。他從那個不善主動擔當的少年一路賴過來，早已經給這個賴字賦予了新的定義，他信賴我們，他也要讓我們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