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出版前，我被文壇說成是最乾淨的人；《廢都》出版後，我又被說成文壇上最流氓的一個人。」

1993年下旬，賈平凹了一場大病。他那本45萬字的長篇小說《廢都》，出版不到半年就被列為了禁書。

剛給出的一顆糖，吃到一半被要了回去。這是賈平凹萬萬沒有想到的。

賈平凹寫《廢都》，純粹是因為苦悶的內心無法排洩。那陣子，是他人生至黯的時刻。與相伴數年的妻子韓俊芳離婚，自己又患上肝病，接著母親動手術，父親得癌症去世。

痛苦、無奈與糾結一系列煩悶情緒，加快了賈平凹創作《廢都》的慾望。

前後構思良久，賈平凹創造出了「莊之蝶」，

一個張狂、壓抑、苦悶、無奈、放蕩和消沉的知識分子。

在那個最好的年代和最壞的年代裡，莊之蝶渾渾噩噩地活著，沒有敵人，也沒有朋友。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想成為救世主，卻發現誰也救不了。

這很像寫《廢都》時的賈平凹，人很頹。也找不到生活的意義。把所有的寄託放在那本虛構的小說裡。

寫《廢都》時，賈平凹狀態遠不如從前，晚上失眠是常態。有靈感時一天也寫不了三頁，頭髮在小出租屋裡大把大把的脫落。

關鍵時刻還是朋友

宋從濤拉了他一把。宋從濤給他聯絡了離西安三百里外的桃曲坡水庫管理站。賈平凹一聽「水庫」這地名，馬上同意了。他的《廢都》要寫很多女人，女人則是水，去了那裡，說不定會很順利。

果然，在他去了方圓五里內沒有人家的水庫後，四十天的時間便完成了《廢都》的初稿。賈平凹把寫完的樣稿給

宋從濤看。宋從濤看了幾個章節，看完兩眼放光，連連叫好「寫得好！是大作品！」

賈平凹還不知道他孕育的「孩子」，未來會是什麼走向。《廢都》完稿後，

他馬上發表在《十月》雜誌第4期。

反響出奇的好。93年上半年出版後，好多人開著車排隊去買。北京出版社賣斷了貨，直接賣版型，一下子賣了六七家。這幾家幾乎都是以10萬冊開始起印。

太火了，當時幾乎所有的評論家都寫了評論文章，結整合冊的就有七八十萬字，叫《廢都大評》。

這些大評裡，出現了兩種聲音。好的人說它極好，不好的人把它批判得一無是處。

丁帆

(

現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看完豎起大拇指，說《廢都》是賈平凹最好的作品，「

是大時代中創作的大作品。反映出了人思想的裂變，尤其是知識分子的異化。」

丁帆

北大文學博士孟繁華則不以為然，說《廢都》是「

嫖妓小說」，只剩下人生理需求的放縱和刺激

。

出版家伍傑表示贊同：

全書過於淫穢，莊之蝶是一個色鬼，見漂亮女人就想玩……實在是忍無可忍

。

嘴巴向來毒舌的王朔說賈平凹的《廢都》是扒廁所的。

社會討論的兩面性，這種壓力賈平凹內心還是能擔負得起。真正摧垮他的，是《廢都》出版半年後，突然遭禁，

禁止出版、禁止拍影視

。

成了眾矢之的。

很多人認為《廢都》敗壞了社會風氣，給一些青年帶來了不好的影響。

有個青年看了《廢都》，跑去把表妹蹂躪了。

一下子，那些說《廢都》好的人不敢再言語。

《廢都》遭禁後，在海外卻被翻譯成日文、法文、俄文、英文、韓文、越文等多個版本。

還在法國獲得了費米娜文學獎。迫於形勢，國內沒有宣傳，只有一家小報刊登了短短几句話，說賈平凹的一部長篇小說在法國獲獎，都沒敢提《廢都》。

小說盜版也在瘋狂大賣。從1993年截至到到2009年止，《廢都》的盜版從沒有間斷過。「正、半正、盜版總共加起來就有一千二百萬冊，僅我收集的就有六十餘種版本。」

國內被禁，國外盜版再怎麼猖獗，賈平凹也開心不起來。

原本身體不好的賈平凹，心臟出了問題，化名龍安住進了醫院。一進醫院，他發現病房裡人人都看《廢都》，每個人都在扯著脖子議論。

他一氣之下，辦了出院手術，躲進了四川綿陽，看山看水。實際上無論他跑到哪，都是無可躲避。綿陽的師專樓的報欄，大多數是罵他，攻擊他的文章，說得十分刻薄。

心情跌落到谷底時，季羨林和馬原安慰他。季羨林說，你的這部小說，20年後將大放光彩。馬原說，這是一本卓越的書，好讀，可讀，必定付諸後世。

賈平凹感動極了，小說遭批判後，這是唯一敢為他「出頭」的兩個人。這一南一北兩個人，給了他很大的欣慰。

馬原<先鋒派小說家>

《廢都》真的「廢」嗎？放在過去看，確實有很大的問題。集體淪喪的人性，大量的性描寫。在那時是不被人所接受的。

賈平凹不服氣，寫作生涯絕不能止於此。在這之前，他已經寫了20年。他變得比以前更加勤快起來，寫《白夜》，寫《土門》，寫《病相報告》和《秦腔》。

其中《秦腔》獲得

第七屆茅盾文學獎。他曾破碎的心，慢慢開始癒合。

賈平凹靠著寫作癒合傷疤，一直捱到2009，他等來好的訊息。

2009年7月，他被禁了近十七年的長篇小說《廢都》獲准再版，重見光明。

書籍再版時，他沒敢多印，甚至不敢宣傳，他害怕重蹈覆轍。這種惶恐，一直到他拿到樣書，看到那粉色的封面，才徹底放下心來。

賈平凹欣慰了，傷疤也徹底癒合。「人們對文學的認知度提高了。

社會進步，文壇關係回暖。」

或許不會再批判他了。

《廢都》雖然有過如此坎坷的經歷，但至今仍是他認為的最重要的作品。雖然現在還是有聲音不斷髮出。但他已經不在乎了。就像他在扉頁上

所寫的「唯有心靈真實，任人笑罵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