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一味藥影響了明亡清興?明朝花大錢買人參,掏空自己,養肥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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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味藥影響了明亡清興?明朝花大錢買人參,掏空自己,養肥對手

上黨天下脊,遼東真井底。

玄泉傾海腴,白露灑天醴。

這是宋代蘇軾在《人參》一詩中的前四句,在當時,人參主要產於上黨地區,被稱為“紫團參”,雖也有遼東人參,但被視為質量不佳,只能算“井底”級。

一味藥影響了明亡清興?明朝花大錢買人參,掏空自己,養肥對手

故宮博物院藏清代人參茶膏

上黨歷代劃界不定,秦漢時最大,包括今山西省長治市、晉城市全境,臨汾市、晉中市一部分,以及河北邯鄲市一部分,總面積達2萬多平方公里。

唐代建基於山西,上黨地區也在其中,後人附會龍興之地必有“王氣所鍾”,遂生“得人參者得天下”之說。清代崛起離不開遼東人參,尤倡此說。清人阮葵生在《茶餘客話》中寫道:“今上黨久無負貢,自遼陽以東,山林中皆有之(指人參),蓋地氣所鍾,豈偶然哉。”

魏晉南北朝名醫家陶弘景在《藥總訣》中,稱上黨參“潤實而甘”;其次是百濟參(今朝鮮半島所產),“氣味薄於上黨者”;最差是遼東人參(書中稱為“高麗參”),“形大虛軟,不及百濟,並不及上黨者”。

在明之前,不僅遼東人參不受重視,連人參本身都不太受關注,可到明英宗至明萬曆時,它突然成了“神藥”,透過邊貿,明廷每年大量購入遼東人參。努爾哈赤起兵,就在人參主產區附近(今遼寧省新賓西北蘇子河一帶),最多時,後金靠賣人參,年獲利達250萬兩白銀。這筆收入在明清易代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學者蔣竹山先生甚至將清朝稱為“人參帝國”。

小小人參,為何改寫了歷史?它真有那麼神奇嗎?

人參本是生津止渴藥

中國是最早發現人參、使用人參、種植人參的國家。

有學者認為,甲骨文中即有“參”字,字形與人參的自然形態相似,可見,商朝人應已知人參(此說有爭議)。在長沙馬王堆出土的《五十二病方》,以及在甘肅武威出土的西漢《武威醫簡》中,都記錄了含人參的藥方。

據《神農本草經》記,“人參,氣味甘,微寒,無毒”“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

在《傷寒論》中,記錄了17個含人參的藥方,主要針對“大汗出後,大煩渴不解”,“表裡俱熱,時時惡風、大渴,舌上乾燥而煩,欲飲水數升者”。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兩處記載都認為人參“微寒”,用它的目的是生津止渴,與後來普遍認為人參“微熱”“補氣”,截然不同。歷代醫家為此爭論不休,形成四種觀點:微寒說,性溫說,生涼熟溫說,性平說。

所謂生涼熟溫說,即生吃人參是寒性的,做熟了吃就是溫性的。宋代之前多生吃,宋代之後,吃人參先須高溫炮製,有焙、黃泥裹煨、鹽炒、酒炒、蒸等。李時珍即傾向此說。

古人重視人參,因它有利於脾胃。陶弘景認為它主“療胃中冷”,唐代甄權認為它“能止嘔噦”,宋代日華子認為它“可以消食、開胃、調中、治氣”。

古代消化道疾病死亡率高,是日常生活中最兇險的疾病,人參在此方面有一定療效,被視為良藥。魏晉南北朝時,上黨地區年貢人參達“上者十斤,下者五十斤”,到唐代,每年加起來才二三百兩,上黨人參已是物以稀為貴。

一個命令埋下隱患

正統四年(1439年),13歲的明英宗下令,女真各部“一年一朝或三年一朝,不必頻數”“聽於遼東開原交易,不必來京”,這是一次重大政策轉型。正是這個命令,埋下了明朝滅亡的隱患。

永樂九年(1411年),明成祖派出五大太監之一、女真人亦失哈率水軍至黑龍江口,設奴兒干都司,確立東北邊疆,與當地部落形成朝貢關係,即各部落定期上繳貢品,明廷予以賞賜。賞賜物的價值高得多,各部落為盈利,以次充好、超量進貢,明廷背上沉重的財務負擔,遂改設“馬市”羈縻地方。“馬市”定期開放,“馬市”上可交易各種物品,隨著時間推移,人參成最主要的商品。

據《明遼東殘檔》,萬曆十一年(1583年)七月至萬曆十二年(1584年)三月的8個月中,海西女真入市交易26次,售人參3467。5斤,可海西女真(女真三部之一,另二是建州女真、野人女真)並非遼東人參主產區。

佔據著人參主產區的建州女真,“不產五穀,不產布帛”,卻“富強已非一日”。《清太宗實錄》稱:“人參採集業成為女真人的賴以為生者。”

萬 歷 三 十 五 年(1607年),明廷關閉“馬市”貿易,致10萬斤以上人參黴壞,女真經濟損失慘重。可見,雙方的人參貿易規模之驚人。

據蔣竹山《人參帝國》一書估算,透過人參貿易,女真年獲利達百萬兩,有時達250萬兩。漢學家狄宇宙估計,人參貿易可能讓明朝從日本和新大陸進口的白銀總量的四分之一流入女真。

上黨人參為何失傳

傳說口含一枚上黨人參,疾走三五里仍氣息自如,不含則大喘,今天的人參難有此效。

有學者懷疑,上黨人參或是其他物種,即“黨參”。其實,“黨參”本指上黨人參,因人參資源枯竭,“黨參”之名被挪用給另一味中藥。

今天的“黨參”是桔梗科植物,早在西漢元帝時,史游撰蒙學讀物《急就章》,已明確區分了參與桔梗。

宋代醫學家蘇頌所著《本草圖經》中,收錄藥材影象,有潞州人參、威勝軍人參、滁州人參、兗州人參等(後幾種人參無藥用價值)。潞州即上黨,從影象看,潞州人參與今天的人參一致,且記為“多生於深山中,背陰近椴、漆下溼潤處”,即喜陰,多在椴樹、漆樹下,又稱“鬼蓋”,也與今天的人參吻合。

明初,上黨人參資源已漸枯竭。據《明史》,明太祖洪武六年(1373年),“潞州遣官貢人參,上諭之曰,朕聞人參得之甚艱,豈不勞民,今後必不進”。此時得上黨人參已“甚艱”,到李時珍寫《本草綱目》時(明萬曆六年,1578年),“今所用者皆是遼參”。到明末清初盧之頤的《本草乘雅半偈》,“若上黨(人參)則絕無矣”。

上黨人參資源枯竭,一是人參對環境要求高,繁殖難,“一苗25克重的人參,在森林條件下自然生長要50年的時間”,歷代超量挖掘,自然是越挖越少;二是作為常貢,民眾負擔大,故意破壞參園,改為農田。李時珍曾說:“(上黨地區)民以人參為地方害,不復採取。”明代文學家粟應宏也說:“由東峰入,屏山遮地,即為參園,已墾為田久矣。”

明朝人為何迷信人參

明朝花大錢買人參,掏空自己,養肥對手,是不是太蠢了?

對於遼參,明代醫家頗有微詞,李時珍說:“遼參力大而性不足,故能回元氣於頃刻,而虛人易不受補,每致凝滯作脹。”人參藥效如何,本有爭議,醫家連其“性溫”“性寒”都未形成統一意見,為何明朝人還要爭相服用呢?

一是自明英宗起,世風尚奢,士大夫自詡“文弱”,鍾情補藥。“文弱”之稱早有,但很少與文人聯絡起來,宋代很多文人尚武善射。明代皇權空前專制,士大夫向上通道被堵,沉迷於日常享樂中,以“文弱”為美。因為“弱”,所以要進補,溫補學派崛起。代表人物張景嶽稱人參、熟地、附子、大黃是“藥中四維”,而前二者是“治世之良相”,有病沒病,都要吃人參。

明代醫生應用人參的劑量驚人。學者宋佳、王紅豔在《明代醫家應用人參規律探討》中鉤沉,明代名醫方中,用人參常超37克(明代的一兩),最狠的是名醫繆希雍,他最多一方竟用三兩人參(111。9克)。

二是人參昂貴,推漲了人參迷信。一位醫生寫道:“夫醫者之所以遇疾即用,而病家服之死而無悔者,何也?蓋愚人之心,皆以價貴為良藥,價賤為劣藥。”此語雖出自清乾隆年間,但與明代情況相似。意思是醫生遇危重病人,必用人參,家屬用不起,醫生可免責。家屬用得起,說明患者得的是絕症,“醫得了病,醫不了命”,醫生亦不落埋怨。此外,病人子女也將“用了人參”當成盡孝。

人參迷信是一次醫患合謀,白白消耗了財富,各方都是受害者。

遼參勝在壟斷經營

明朝人沉迷於亂用人參,清朝卻趁機發展自己。

清朝在入關前,採取“八旗分山採參制,彼此不得越境”“採參處如遇漢人,一概緝捕”,透過壟斷人參貿易,清廷得到大量白銀,所以清軍裝備很快超越了明軍,且有足夠的資本去招攬漢人耕種。

努爾哈赤上位前,建州女真雖比其他女真富裕,但不如中原。在努爾哈赤經營下,據《建州聞見錄》載:“(建州)土地肥饒,禾穀甚茂,旱田諸種無不有之,以秋後掘窖以藏,漸次出食,故日暖便有腐臭。其土產禽、獸、魚、鱉之類;蔬菜瓜茄子屬皆有之。”

一次宴會上,努爾哈赤自豪地說:“承天眷顧,我國人衣食豐足。醬、鹽調味食品準備齊全,飼養豬、雞、鴨、鵝,以供食用。”此時,女真之富足已不遜於中原。

人參貿易幫八旗得到大量的違禁鐵器,明英宗時,兵部侍郎馬文升便提醒道:“比年朝鮮陪臣及建州、海西、朵顏部夷人入貢,軍民人等輒以弓材、箭簇與凡鐵器私相貿易。”

明天啟六年(1626年),努爾哈赤逝於寧遠,皇太極繼位後,立刻遠征高麗,將與遼參有競爭關係的高麗參也抓在手中,從此踏上問鼎中原之路。

因壟斷人參獲利,所以八旗進入中原後,一度對黃連、附子等也採取壟斷措施,“以遼地產參,利盡四海,而連附(黃連、附子)獨出巴蜀,因嚴私採之禁,設官監之官收其值而鬻於市,犯者至死”。

清人唐秉鈞在《人參考》中說:“我朝獨重遼參,實乃神草,王氣所重,味勝力洪,他皆不及。”其實,遼參味道未必多神奇,勝在壟斷經營。

興亡非由人參定

古人說:“得天下處失天下。”壟斷人參貿易讓清朝獲利,卻也讓它衰敗。

壟斷造成人為稀缺,人參價格暴漲,據蔣竹山《人參帝國》一書統計,明萬曆十二年(1584年),人參的價格為每斤3兩白銀;到嘉慶十二年(1807年),人參的價格已經變成每斤2240兩白銀。200多年間,漲了700多倍。

壟斷還有一個後遺症,即破壞資源。

乾隆九年(1744年),年放參票9000張(每張票收官參六兩),到咸豐二年(1852年),只能放出735張,產量下降了90%。人參資源枯竭,一是官方許可的刨夫多挖少報、交差留好,好參被送到黑市,獲利更多。二是民間刨夫冒生命危險,入山採參,他們造成掠奪性破壞。

壟斷還讓原本在人參迷信中,保持清醒的清帝也漸生迷信心態,乾隆晚年用參量驚人,平均一年吃兩斤半。

天然人參減少,本可用秧參(人工種植人參)替代,吉林將軍秀林建議秧參種植合法化,卻遭嘉慶皇帝批駁:“但揆之物理,山內所產大參,其力自厚,若栽養之參,即服亦不得力。”

秧參真的不好嗎?即使是老挖參人,也分辨不出二者區別,只要管理到位,秧參也能做出精品,可此時清帝被迷信套牢,只要天生天養的原裝貨。人參帝國本有轉型機會,但和後來百餘年諸多次機會一樣,被清朝統治者信心滿滿地錯過。

明亡於人參,清盛於人參,天然人參資源枯竭時,清朝也陷入困境……這給後人以宿命的況味。事實上,興亡非由人參決定,它只是一面鏡子,折射出人類理性精神的消長,這才是決定歷史走向的根本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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