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上一篇文章裡討論了古代考取秀才、舉人、貢士、進士的難度係數。《紅樓夢》裡賈雨村是位學霸，一起看看古代科舉考試的難度係數

要想在古代科舉制度當中脫穎而出，絕非易事——就說最初級的“童試”吧，很多讀書人在很長時間內可能都沒辦法透過；而考中舉人的機率更是非常小。

因為難度很大，所以成為舉人以後，就可以領取官職了。而要想繼續發展的話，就需要進京趕考，參加為期九天六夜的“大考”，錄取之後才能夠成為貢士。而僅以清代乾隆年間為例，能夠透過會試的讀書人只有不到一百人。

那麼，進士又是怎麼回事呢？

在透過會試這座“獨木橋”以後，考生還要參加由皇帝親自出題和主持的殿試。這次考試通過了之後，才能被稱為進士。在整個清代時期的一百多次殿試當中，錄取的進士人數只有兩萬六千多人。

考試的難度如此之大，能考上的真可謂是“天之驕子”了。而且能在千萬人中脫穎而出，將來的仕途也會有比較好的發展。然而，《紅樓夢》的獨特之處，就是在這樣一個宏大的佈局當中，作者設定考上進士的人只有三個人。而除了林如海、賈雨村以外的那名進士，竟然進了道觀，一心修仙，不問世事了。

這個人，就是賈敬。

1 賈敬其人

賈敬是寧國公賈演的孫子，也就是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的次子。他曾經考取了乙卯科進士，但一味追求“得道”，任何事都放任不管。最後他是吃了秘製的“丹砂”中毒身亡。

賈敬在《紅樓夢》裡出場的次數並不多。第一次出場是在第二回裡，透過冷子興的介紹，我們對賈敬其人有了一個初步印象。

“寧公死後，賈代化襲了官，也養了兩個兒子：長名賈敷，至八九歲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賈敬襲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愛燒丹鍊汞，餘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喚賈珍，因他父親一心想做神仙，把官倒讓他襲了，他父親又不肯回原籍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們胡羼。”

由這一段介紹，我們得知了：賈敬的哥哥賈敷童年夭折，寧國府的世襲爵位就由賈敬襲得了。然而，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凡人的生活”上，只想在城外修煉成仙。於是，世襲的爵位和管理寧國府的責任，他一併都給了自己的兒子賈珍。

在原著第十三回裡，賈敬又一次側面出場了。這一次是他的長孫媳婦去世了，不過他依然不聞不問。

“那賈敬聞得長孫媳婦死了，因自為早晚就要飛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紅塵，將前功盡棄呢，因此並不在意，只憑賈珍料理。”

後來內相戴權來了，親自來祭拜秦可卿。賈珍趁著這個機會，就跟戴權提起想為賈蓉捐個官職的事情。正巧“三百員龍禁尉短了兩員”，可以用一千五百兩銀子捐個職位。戴權讓賈珍寫個賈蓉的“簡歷”：

“江南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年二十歲。曾祖，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祖，乙卯科進士賈敬；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

也就是在這時，讀者才恍然大悟：原來賈敬其實很有才學，考中了進士。他也是寧榮二府裡唯一一個進士。賈珠雖然通過了童試成為秀才，但是後來去世了。

不過，要說賈敬真的什麼都不管不問也不在乎，好像也並不全是這樣。

大家記不記得，在原著第十一回裡，賈敬過生日時有個很特別的場景。賈珍在父親生日當天就把上等的食物、稀奇的果品裝了足足十六大捧盒，並把這些東西交給賈蓉，讓他帶著人一起給賈敬送過去。但是賈珍特意囑咐了賈蓉一句話說：

“你留神看太爺喜歡不喜歡，你就行了禮來。你說：‘我父親遵太爺的話未敢來，在家裡率領閤家都朝上行了禮了。‘”

這句叮囑的話很有意思。表面上看，賈敬不問世事，一心要修道成仙；然而他非常在意自己在寧國府的“父親”身份，他說的話，自己的兒子賈珍絕對不敢忤逆。在賈敬生日之前，賈珍以為賈敬會回來，所以沒敢安排任何娛樂活動。後來賈敬沒回來，賈珍才現找了“一班小戲兒並一檔子打十番的”，準備唱戲，算是在本人不在的情況下，為賈敬慶祝一下生日。

賈敬在全書中最濃墨重彩的出場，是他去世的那一幕。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裡，賈寶玉過生日舉辦了群芳夜宴。在那之後，平兒還席，正在跟眾人玩“傳花為令”的時候，突然傳來噩耗——“老爺賓天了。”後來透過眾道士的敘述，讀者得知了賈敬的死因是“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壞事”了。而其他道士曾經苦苦勸阻，不讓賈敬服用這個丹砂。然而賈敬一意孤行，“今夜守庚申時悄悄的服了下去，便昇仙了。”

賈敬死後的樣子有些可怕：“如今雖死，肚中堅硬似鐵，麵皮嘴唇燒的紫絳皺裂。”我自己在初讀《紅樓夢》的時候，因為記住了賈敬死去時的樣子，就很深刻地記住了這個人。後來繼續研讀原著時，都會感嘆曹雪芹文字功力之深厚——一個沒怎麼出現過的人物（可以說基本上就是個“名字”），卻也能如此深入人心。

2 賈敬的世襲爵位

為了說清楚這個問題，我們先得從賈府最開始的世襲爵位說起。

賈府從一出場我們就得知，它是有著世襲爵位的國公府。寧榮二府為賈家創下基業的分別是賈演和賈源兩位祖先。

寧國府的先輩賈演是開國功臣，在朝代創立之初曾經浴血奮戰，立下了汗馬功勞。在原著第八回裡，讀者們透過尤氏對焦大的介紹，大致瞭解了賈演的一些情況。

“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太爺都不理他的，你珍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裡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吃，他自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的噇酒，一吃醉了，無人不罵。”

由此可見，在建立朝代的戰爭中，賈演曾經苦苦鏖戰，後來戰事不利，被焦大救了回去。後來朝代建立，賈演因為戰功頗豐，被授予了寧國公的爵位。

賈演的弟弟賈源同樣也是開國的奠基人之一，戰功赫赫。他受封榮國公，和哥哥寧國公賈演一起，共同開創了賈府的百年基業。

那麼我們就可以得知：賈演賈源兩兄弟是武將，是開國元勳。他們兩人在世時非常受皇帝的器重。後來，這二人去世了，世襲的爵位就給了賈代化和賈代善。

但是，從原著當中透露出的細節我們也可以看出：寧國府裡的賈代化所承襲的爵位並不是按原位向後代傳遞的，而是降了級別。就如同我們上文裡提到的一樣：賈代化是“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他已經不是寧國公了。

寧國公的爵位再往下傳遞，到了賈敬頭上，他世襲了“二等將軍”的爵位；然後他中了進士，卻“看破”了紅塵，把爵位給了賈珍以後專心修道去了。那麼大家記不記得，賈敬去世以後天子下了一道什麼旨意呢？

“天子聽了，忙下額外恩旨曰：‘賈敬雖白衣，無功於國，念彼祖父之功，死後追賜五品之職’”。

為什麼說賈敬是“白衣”，而死後追封了一個“五品官職”呢？就是因為他不問世事，早早讓自己的兒子賈珍襲了爵位，所以他的身份變成了“白衣”。

而賈珍承襲的是什麼職位呢？從賈蓉捐官職的時候上交的簡歷來看，賈珍“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比起他的父親“二等將軍”的爵位來，又降低了。

從這個爵位的傳承上來看，可能我們也會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寧國府“一代不如一代”了。

接著我們再看看榮國府的情況。榮國公賈源去世以後，是長子賈代善（後來賈母的丈夫）襲了官。他世襲的爵位似乎沒有正面交代，但是我們從原著裡也能找尋到蛛絲馬跡。

大家還記得第二十九回裡，賈府眾人在清虛觀打醮的時候，有一個張道士曾經給賈寶玉提過一樁親事吧？當時張道士跟賈母說：

“我看見哥兒的這個形容身段，言談舉動，怎麼就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

而賈母聽完這話勾起了傷心事，流著淚說：

“正是呢！我養這些兒子、孫子，也沒一個像他爺爺的，就只這玉兒像他爺爺”。

從這一組對話裡我們不難推理出：寶玉的爺爺賈代善承襲的也是“榮國公”的爵位。在賈代善手裡，爵位沒有降低世襲，這說明一個問題：賈源應該是曾經有過非常卓越的功績，所以爵位在他的長子這裡是原位承襲的。賈源和賈代善應該都是表現很不錯的臣子，所以賈代善去世之前給皇帝寫過一個奏摺，皇帝體恤先臣，就額外給了賈代善的次子賈赦正一個五品官職。而賈代善的長子賈赦承襲的是“一等將軍”的爵位。

換句話說，榮國府情況似乎要好一些——賈代善是第二代榮國公，爵位沒變；他的兒子承襲的爵位比自己低了一等，並且次子賈政還受到了“天恩庇佑”，沒有經過科舉考試就得到了一個官職。

不過，據此我們也可以看到另外一個情況：無論先祖的基業多麼偉大，越往下傳遞，想要守住這份基業就越難。而隨著世襲爵位的不斷降低，後世子孫可能承襲到的官職就越來越低。這種爵位降到一定等級以後就不再遞減了，之後就以此爵位繼續承襲，但是跟先祖的榮耀已經不能夠相提並論了。

3 賈敬考取進士的背後

我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跟大家一起探討過考取進士的難度係數和錄取率。而整部《紅樓夢》寧國府的第三代繼承人賈敬，卻在繼承爵位的同時，還透過寒窗苦讀考中了進士，考上進士的只有賈雨村和賈敬兩個人，更加說明“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難”的現狀。

那麼有著爵位的賈敬為什麼會去參加科舉考試呢？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後來再三品讀《紅樓夢》時我才發現：像賈敬這麼一個只專心於修道的人，為什麼要經歷十年寒窗之苦、又經歷了各種大大小小的考試和層層苛刻的選拔，最後考取了進士呢？

要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不妨再去“扒拉”一下賈蓉捐官職的時候呈上的簡歷：

“江南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年二十歲。曾祖，原任京營節度使世襲一等神威將軍賈代化；祖乙卯科進士賈敬；父，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

這裡面很清楚地告訴了我們賈府的現狀：他們是靠武將起家而奠定了祖宗基業；在和平時期，武將的作用似乎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賈家的後人沒有了再去沙場建功立業的機會，這個世襲爵位層層降級，到了一定時候，這樣的輝煌就褪色了。如果要想再現賈府當年的榮耀，恐怕還是得子孫走上科舉的道路，從武將“轉型”為“文官”。這樣一來，沒準兒後世還能留得一份家業和名譽。

從賈珠自幼苦讀進學和賈政對賈寶玉學業的嚴厲管束上，我們也能夠悟到這一點。

大家注意到沒有，賈代化除了一個“世襲一等神威將軍”以外，他曾經還是“京營節度使”。“一等神威將軍”聽起來好像了不得，但是沒有任何實權；而節度使是個正經八百的官銜，主管軍事、防禦外敵，手裡是有實權的。

《紅樓夢》裡除了賈代化，還有一個人有這個官銜，那就是王夫人和薛姨媽的兄長王子騰。王子騰從京營節度使一路高升，坐到了九省都檢點的位置，後來又成為內閣大學士。可惜的是，他在回京拜相的路上染病身亡了。

所以如果用王子騰來跟賈代化做個對比的話，顯然是王子騰的仕途之路更加順利。而單純靠著武將的身份，沒有戰場可以建立功勳，未來恐怕沒有什麼前途。還有一點非常重要：位高權重的武將不是沒有，但是他們因為手握兵權，不太容易獲得皇帝的信任。尤其是在新皇繼位時，歷代的武將恐怕都得接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更迭換代。

賈敬應該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為了全家族的利益，去參加了科舉考試的層層選拔，最後考中了進士。而在當時，想要步步高昇的途徑，似乎也只有參加科舉考試了。在通過了“難於上青天”的科舉選拔之後，才能有機會被任命在重要職位上，繼續為國效力並延續先輩的榮耀。

只可惜，賈敬雖然考中了進士，但他心裡並沒有這樣的理想與抱負，最終沒有選擇走上仕途。賈府的百年基業，也就在後世子孫的身上，逐漸衰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