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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那一年的魯提轄,還不是智深大師

(注:本文是對小說《水滸傳》情節的討論,所引材料均源自小說原文,與史書記載無關。)

佛家有個規矩,叫“不騖名聞利養”。我們愚鈍,不通佛法,但大致知道這名聞利養,就是指名聲遠聞及財富利益之類的事情。

水滸傳裡,出家人不少,但給人印象最深的當屬花和尚魯智深了。

五臺山上的智真長老,當年力排眾議接受他出家為僧,理由是“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雖然時下兇頑,命中駁雜,久後卻得清淨,正果非凡”

而若干年後,智深大師在錢塘江畔,臨去時寫下的那一篇頗有慧根的頌子,驗證了長老的見識。

但是,在出家的那一刻,魯達作為一個人命官司在身、面臨“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

我們且就“不騖名聞利養”這一端,從魯達出家的緣由——“拳打鎮關西”說起,來看看當時的他是怎樣一個狀態。

“拳打鎮關西”,一直被認為是魯提轄路見不平、見義勇為的行為。其實仔細剖析起來,很大程度上不是那麼回事。

且看:路遇知己,情投意合,於是不免沽酒置菜、酣暢淋漓地交流一番,也許還會有拜把子結交的場景——話到此處不免有點穿越之感,眼前彷彿出現了涿州范陽郡的那片桃園。

拉回場景。魯提轄就遇上了這麼一個非常讓人愉快的橋段。

怎奈,出了點煞風景的事體——與兩位朋友“正說些閒話,較量些槍法,說得入港,只聽得隔壁閣子裡有人哽哽咽咽啼哭”。

水滸傳:那一年的魯提轄,還不是智深大師

於是不免“焦躁,便把碟兒、盞兒,都丟在樓板上”——所幸看來還沒有摔壞,不然潘家酒樓這筆損失恐怕也得記在鄭屠賬上。

接著就聽了金翠蓮“母親在客店裡染病身故”“鎮關西鄭大官人,因見奴家,便使強媒硬保,要奴作妾”“虛錢實契,要了奴家身體”“將奴趕打出來,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錢三千貫”的哭訴——順便說一句,這些都是單方面資訊。從後來金家父女在趙員外面前的表現看,這些資訊難免有一定水分。這裡姑且不去計較。

問題在於,如果真的是見義勇為,那麼在這個橋段,魯提轄就應該雙眉倒豎、虎目圓睜,“三尸神暴跳,五靈豪氣飛”,立馬抄傢伙——水滸好漢的人設基本如此,比較典型的版本是武松聽完施恩的話之後。

但是,沒有。

魯提轄又按部就班繼續往下問了——關於父女的姓氏、下榻處,以及“鎮關西鄭大官人在那裡住?”——此時,提轄恐怕還真拿這“大官人”當個很有存在感的事情,心中估算著的“大官人”樣子,如果用後文書的人物類比一下,即使不是柴大官人,也起碼應該是西門大官人。

那麼,魯達在這裡詳細瞭解的目的何在呢?

要知道,魯達“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在當地真的是個很有存在感的人物,但是也並沒擁有類似“鎮關西”這樣充滿意味的“號”——因此提轄很感興趣,是誰有這般實力?眼皮底下出了這樣的人物,自己竟然不知道?

及至金老漢介紹“鄭大官人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肉的鄭屠,綽號鎮關西”,提轄怒了!

可以想象,如果鄭大官人真的是個類似柴大官人、西門大官人的人物,恐怕魯提轄不會有後來那麼激烈的舉動。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魯提轄可能不會採取激烈舉動,原因並不是畏懼——這和後文書林教頭在高衙內面前的表現不同,否則後來的魯智深就不會為林娘子出頭仗義了。)

那麼為什麼不會激烈舉動呢?道理很簡單,不值得。

水滸傳:那一年的魯提轄,還不是智深大師

金家父女與自己素昧平生(這和後來魯智深與林沖的關係存在很大不同),其“主訴”即使全部真實,鄭屠所為也絲毫無損自己的利益和尊嚴,完全沒有必要採取激烈舉動。

“路見不平一聲吼”也是分層次的,這樣的情形,充其量可以導致魯提轄慷慨解囊(資助金家父女一把散碎銀兩),最極致的也就是在客店保護父女離去,而不至於引發“拔刀相助”——魯達不是沒有頭腦的莽夫,而是個有些“大哥”氣質的人物(二龍山為證)。

但是,自己這個“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的,卻被一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搶了先機?“僭越”——這個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於是立馬就要“去打死了那廝便來”!(當然當時肯定沒想到真的打死了)

回到我們開頭的話,“不騖名聞利養”。鄭屠的這個名號對於魯提轄的“利養”並沒有構成什麼威脅,但“名聞”上似乎確實有了些許實質上的影響,於是也就很大程度上符合了水滸好漢心中“那廝”的標準。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在“灑家特地要消遣你”之後,“鄭大官人”與魯提轄交手了。在這個過程中,魯提轄清楚明白、酣暢淋漓地表達了自己的憤懣和怒火——“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你是個賣肉的操刀屠戶,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鎮關西”?

至於“你如何強騙了金翠蓮?”,完全是作為一個連“附件”都算不上的“贅述”出現的。

經過“油醬鋪”“彩帛鋪”“全堂水陸的道場”三折場面之後,大結局出現了——“麵皮漸漸的變了”。

這已經超出了魯提轄的原始訴求和後果預料——要解決“僭越”為“鎮關西”的問題,顯然只需要透過“痛打這廝一頓”取消這個名號,而不是取消這個人。

只能說魯提轄“氣憤憤”的程度實在是不同尋常,過了一夜還是這麼大,加之“大官人”抗擊打能力實在欠缺。

不管怎麼說,打死了人“須吃官司”,“不如及早撒開”。於是魯達拔步便走,一路走去,成了五臺山文殊院的魯智深,成了東京大相國寺的菜頭,成了二龍山大寨主,成了梁山一百單八將中的花和尚。

但是,智真長老確是得道高僧,“上應天星,心地剛直”

水滸傳:那一年的魯提轄,還不是智深大師

就在那一系列似乎不是很合規程的僧人生涯裡,那一年還是“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而且被一些看似“正經”的出家人判斷為“不似出家的模樣,一雙眼卻恁兇險”“形容醜惡,貌相兇頑”的魯提轄,不知不覺中真的成了“卻得清淨,正果非凡”

當消滅了方臘,宋江他們都沉浸在“蔭子封妻,光耀祖宗”的嚮往中,甚至為魯智深設計了“回京奏聞朝廷,可以還俗為官”的美妙藍圖的時候,那個當年為了一個“鎮關西”名號就暴跳如雷,出手打殺人命(雖然後果是意料之外)的魯智深,此時只是平平淡淡答道“灑家心已成灰,不願為官,只圖尋個淨了去處,安身立命足矣”

不想當官?真想當和尚?那也不要緊。念念不忘“光顯宗風”的宋大哥還是苦心孤詣,要為魯智深爭取一個“到京師去住持一個名山大剎,為一僧首”

而此時,我們大徹大悟的智深大師,卻只是“搖首叫道”“都不要,要多也無用。只得個囫圇屍首,便是強了”

行文及此,不禁想起近世高僧、律宗第十一代祖師弘一大師“不當主持、不為他人剃度,不做依止師”的誓言。 施耐庵先生筆下的花和尚,從執著“名聞”的魯達提轄,到掙斷“金繩玉鎖”的智深大師,同樣展現了這樣的精神風韻。

我們品讀大師離去前那篇淺近而又深奧的頌子“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只是不知,六和寺法堂上“捉把禪椅,當中坐了,焚起一爐好香”的智深大師,“自疊起兩隻腳,左腳搭在右腳,自然天性騰空”

作者:風雨秋窗,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