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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本文轉自 鸚歌山居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文/吳幼雄 泉州師範學院

〔摘要〕

“小山叢竹”是泉州重要的文化視窗之一,自唐歷宋,經明清至民國,歷代名人設祠宇,或重修或設教講學其中。開啟這扇窗門,泉州歷史文化古城底蘊,一目瞭然。倘若從百千年維度去考察,就能清晰感知保護歷史文化遺產的重要與緊迫。

〔關鍵詞〕

不二祠堂 小山叢竹 錫蘭王裔 召南素絲 悲欣交集

很難得有一扇特殊的視窗,開啟它便可以窺見泉州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澱。這扇視窗便是歷史文化古城泉州東北角的“小山叢竹”文化公園。這裡有紀念唐代福建文教史上先輩之一“歐陽四門先生”(歐陽詹)的“不二”祠堂;有因景仰“歐陽四門先生”,慕名而來的宋代理學家朱熹於此講學,並題字“小山叢竹”;有明代抗倭殉節歐陽深將軍的忠義碑;有明代錫蘭王子後裔第七代子孫世寰望(舉人)居住;有明代李光縉《募修不二堂疏》記;有清初錫蘭王子後裔第十一代子孫世拱顯在“小山叢竹書院”設教講學;有清代國史修纂楊廷選(進士),因景仰泉州知州劉侃,為其撰文、刻像立碑;更有民國時期著名高僧弘一大師追尋宋朱熹史蹟,晚年駐錫“小山叢竹”,講淨土法門,並留下“悲欣交集”最後四個字,圓寂於“小山叢竹”的“晚晴室”。開啟“小山叢竹”這扇窗門,泉州歷史文化從開啟到發展過程,一目瞭然。現簡要介紹如下。

唐歐陽詹“不二”祠堂與明歐陽深忠義碑

歐陽詹(約756-800年),字行周,福建泉州人,郡城、晉江、南安等地均有故居遺址。他是泉州歷史上的開科進士,亦為福建先期進士之一,與韓愈、柳宗元等人力倡注重文章內容,力推寫實的古文運動,不幸英年早逝。

歐陽詹“不二”祠堂,在“小山叢竹”園內,是泉州最早的歷史名人祠宇之一。命名“不二”(圖一),意思是“甲第”、“第一”、“無雙”之意。據載,方輿家言:其地北枕虎頭山(今學府路外國語學校),西南遙對龍頭山(今新門街尾龍頭山),為“郡治龍首之脈”。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圖一:歐陽詹“不二”祠匾

唐代之前福建,尤其是閩南地區文化比較閉塞落後,從隋煬帝大業年間開創科舉制度,至唐貞元初年的180年間,泉州(指今泉州)竟無人參加進士考試。唐貞元初年(785),泉州刺史薛播、席相,福建觀察使常袞等官員,大力倡導文教事業,羅致人才。唐建中(779-783年)和貞元(785-805年)年間,薛播兩次任泉州刺史,發現歐陽詹這位文學才俊,引薦他見隱居南安九日山的高士秦系。貞元八年(792),賢宰相陸贄主考,歐陽詹經“五試於禮部”,中進士第二名,韓愈第三名,時人稱“龍虎榜”。

據歐陽詹同窗好友林蘊記,他們倆人在泉山“結志攻文”,要改變福建文化落後的局面。林蘊《泉山銘》載:(福建)“自大曆(766-779年)紀年,猶未以文進學者,滿門終安富豪,寂寞我裡,曾無聞人……遂首倡與歐陽詹結志攻文,同指此山(泉山),誓報山靈。不四五年,繼踵登第,天下改觀,大光州閭。美名馨香,鼓動群彥。三十年內,文星在閩。東堂桂枝,折無虛歲”。[1]於是“文風斯啟,至宋而益盛”。[2]

歐陽詹中進士後,刺史薛播又引薦他訪問隱居南安九日山的掛冠宰相姜公輔。席相於貞元年間任泉州刺史,“敷文興教”,十分敬重歐陽詹。貞元九年(793)秋,泉州有8名舉子欲上京赴試,刺史席相特地在泉州東湖,破例舉辦“東湖隆重宴會歡送”,請歐陽詹作陪。歐陽詹為此作《東湖宴赴秀才序》,文今存府、縣誌。文雲:“貞元癸酉歲(793年),邑有秀士八人,公將召薦於闕下”,“貢士有宴,我牧席公新禮也”,[3]以彰顯刺史席相重視興文重教。

歐陽詹在中進士後,朝廷沒有給予重用,在京城長安借貸居住六、七年。直到貞元十五年(799),他經“四試於吏部”後,授予“國子監四門助教”的低階教職官位,後人尊稱他為“歐陽四門先生”。

很可惜,歐陽詹尚未更地好揮才幹,在文學和教育方面作出更大貢獻時,於四十多歲客死長安,所以有關他的史料闕如。韓愈哀嘆他“不顯榮於前”,又“懼其泯滅於後也”便為其寫下了《歐陽生哀辭》和《題哀辭後》。韓愈雲:“建中貞元間,餘就食江南,往往聞詹名閭巷間,詹之稱於江南也久。貞元八年(791),遂與詹文辭同考試登第,始相識”。“詹事父母盡孝道,仁於妻子,於朋友義以誠”,“舍朝夕之養以表京師”,“命雖短兮,其存者長”。[4]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歐陽詹 像 圖片來自網路

歐陽詹年青讀書時,與莆田的關係特別密切,他不但娶莆田婦女為妻,且把莆田視為故鄉。據《興化府志·四門助教歐陽詹墓》記載:“(墓)在縣南廣化寺北。按《唐書》,詹謂泉州晉江人,而墳墓諸志皆以為在莆田。蓋唐時莆田與晉江同為泉州屬,無隔別之殊。詹來莆,與林蘊兄弟同肄業於靈巖精舍(今廣化寺)。蘊作別墅於延壽,詹作別墅於福平山,往來相歡也。後詹在蜀寄蘊詩云:‘村步如延壽,川原似福平。無人相與識,獨自故鄉情’。蓋詹視莆田猶故鄉也。後仕京師而卒,家人熟知詹意,及還,遂不往晉江,而葬於此”。[5]

北宋至和三年(1056)和嘉佑三年(1058),兩次任泉州太守的蔡襄,對歐陽詹有很高的評價。蔡襄在《仙遊縣學進士題名記》雲:“閩粵自歐陽詹始舉進士,以文章與時聞人充聲名,為世所貴重。後有慕詹者,繼以仕進。及五代,亦世有人焉。然文章愈衰薄,無能與詹比者”。[6]

弘治《興化府志·藝文志》全文收錄歐陽詹關於“至孝”的著作《露述》,文雲:“述甘露,昭孝德也”[7]。全文借唐時福州府福唐縣尉林瓚(792年任)的孝道感動天地,其先人墓地出現松柏樹連續三日結甘露,不散不稀,其味甘美的靈異奇事。《興化府志》以歐陽詹《露述》文章,讚揚歐陽詹身體力行孝道傳統,並以《露述》一文樹為後人孝道的楷模。

唐柳宗元在《四門助教廳壁記》裡,敘述自己與歐陽詹同好文章,並對歐陽詹不被重用表示同情。柳宗元說:“有司命太學之官,頗以為易。專名譽,好文章者,鹹恥為學官”。又因為“與歐陽生同志於文,四門助教署未嘗紀前人名氏,餘故為之記”。[8] 柳宗元破例,在《廳壁記》裡特別加上官職低微的歐陽詹四門助教的名字,以示對他的敬重。

歐陽詹的著述有賦、詩、記、傳、銘、頌、箴、論、述、文、序、書、啟等類,世僅存一百四十餘篇,其子歐陽檟及門人福建觀察使李貽孫為之編輯出版《歐陽四門集》,亦稱《歐陽行周集》,歷代有刊刻,有八卷本和十卷本兩種刊行。2003年,泉州文人歐陽廖淵泉先生,旁摭博取,訂正點校,又加上《附錄》,在歐陽氏鄉親的支援下,出版《歐陽四門集》(八卷本)(圖二)。

2018年8月,泉州市博物館考古隊,受市文廣新局之託於“小山叢竹”進行發掘,在舊歐陽詹祠地下,出土“趙恆篆並書”的明嘉靖四十二年(1564)刻立的《都指揮歐陽公平倭碑》。碑為“闔郡士民”同立石。碑文內容是歌頌歐陽深平倭功績,並戰死莆田之役的事蹟。

據萬曆《泉州府志》(卷二十,人物誌)記,趙恆系明嘉靖十七年進士,晉江人。累官至雲南省姚安知府。其傳記雲:“讀書其一以歐陽文忠為宗醇。”又據乾隆《泉州府志》(卷五十七,明忠義)載,“歐陽深,南安人。授泉州衛指揮……(嘉靖)四十一年(1542)……倭破興化……軍府檄深應援……皆死之……贈昭毅將軍,詔有司立祠,春秋特祀。”故此碑立於歐陽詹“不二”祠,是該祠的重要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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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歐陽廖淵泉點校《歐陽詹文集》

1946年,泉州文人曾遒在《晉江文獻叢刊》(第一輯,乙部,民國三十五年二月出版)發表《桐陰舊跡詩紀》文章,內有《讀歐陽東田殘碑》一首“詩紀”,雲:“公名深……南安東田鄉人……明嘉靖抗倭,殉節莆田,朝廷嘉公之烈……兩碑存不二祠,一倒在牆邊,一豎廳立西壁。”1982年,泉州文人陳泗東在《泉州文史》(6、7合刊)重刊曾遒著《桐陰舊跡詩紀》,並作“補述”,雲:“歐陽深的《歐陽將軍忠節祠碑》,解放後由市文管會從不二祠移入儲存,現嵌立於小戒壇之後壁。另一塊下落不明。現將《忠節碑》全文抄下:

“賜進士出身,奉政大夫,奉敕分巡興、泉道兼管兵備,福建按察司僉事、成都鳳野何全撰,吳郡周天球書並篆。

夫士懷蹇蹇之忠者,或歉濟時之才;負廩廩之義者,或虧立身之節。四者備矣,而特自樹立以表見於世,古謂奇男子非耶?

君名深,字德深,唐四門助教詹裔,世家南安東田,因號東田。君生含雙陽之精,符三臺之數,倜儻有奇氣。美容儀,音吐琅琅宣揚,不喜徇時,好淟忍相效,庶幾國士之風。

會倭夷匪茹,流薄漳、泉、興、福間,漳、泉、興、福亡敢發一矢。君以成均納級,高臥清源。

有中丞王方湖公者,檄君,君仗劍而起,慷慨運籌,懸賞募兵。一時悍勇藝能之士,素知君,翕然從之,願為君效死。君出次郡郊,引藥弩,殲數千倭。倭走同安,追之梵天山,又追之長泰,兩戰兩捷焉,由是威名日振振起。至月港,開諭諸酋,散其黨二十四將,事聞,賜白金彩幣。

逾年,倭益猖獗,山海無籍,景附風從,至十餘萬。崇武、永寧相繼陷失,發冢質棺,慘及枯骨,郡城震恐。中丞遊讓溪公繼王公至,又檄君。是時賊巢雙溪口八尺嶺,謀絕郡城餉道。君雨夜扁舟,率師襲之。賊覺,懾縮莫敢鬥。詰朝大戰,連破七巢,潘徑、氵丙口洲六路諸巢皆下。君度賊攜貳,可撫而散也,請給帖便宜招降,散者數萬人。就令討執江一峰、李五觀二酋,戮於市。泉郡抵寧,我武維揚。事聞,欽授署都指揮僉事,專職泉漳地方。

居無何,倭陷興化,中丞又檄君往。或謂莆非信地,可無往。君曰:‘事急不往,非義也。’乃進瀨溪與賊對壘。賊棄城去崎頭堡,君入城撫摩遺黎。移營逼賊壘,僅五十里。俟救至。賊悉眾來攻。或又謂眾寡弗當,可且退。君曰:‘臨難而退,非忠也!’乃逆戰,移日晚,身被二槍,猶手刃二賊而死。

夫死人人能即,動事之忠,赴難之義,具才之美,守節之堅,與睢陽張、許屹屹今古爭雄可能哉!旬日救至,賊亦滅。郡人痛君益加切,相向失聲揮淚。天子悼之,賜立祠祭祀,給棺斂費,蔭子孫世襲指揮僉事。君家子模,足紹弓裘,振門閥,拓光先業者,舉進士。讓弟生員樞,樞授職,歸自本兵。祠適落成,儼然肖像,為嘉靖丙寅(四十五年,1566)之春。全率郡大夫拜於祠下,相與資嗟,謂名莫隆於不朽,勞莫大於定國。駿烈動於鍾彝,鴻禧光於奚葉。乃樹碑鐫石於祠之右。為之頌曰:種木自庇,種玉自芳。將軍東田,厥種孔減。鬱郁其文,桓桓其武。以正以奇,以寧海宇。招降解散,賴之生全,不下數萬。將軍勳德,獲福匪誣。竟如之何,而死於莆。英風烈烈,浩氣洋洋。將軍之死,萬古綱常。北山春雯,翠開千嶂。洛水雲寒,碧落蕩蕩。山高如峙,水流不息。有祠在焉,天地罔極。

嘉靖四十五年四月 日 泉州府知府萬慶,同知譚維鼎,通判潘璘,推官鍾崇文,晉江縣知縣譚啟等立石,曾孫嵩重輯。”

忠義碑為嘉靖四十五年(1546),泉州知府萬慶等所立,黑色頁岩刻成。

又據道光《晉江縣誌》(卷四十,學校志,附鄉賢專祠之祭)記,有“歐陽指揮祠,原在泉州衛旁,祀明都督僉事歐陽深,今廢。附祀於唐四門助教祠”。但何年代合祀“不二”祠,無考。這樣,明代歐陽深祠的兩方石碑都已找到,確實是不幸中的萬幸,大大地豐富了小山叢竹文化公園愛國主義教育的文化內容。

關於歐陽深,還有一件事必須在此記載的,即歐陽深有一位比自己年長的同為抗倭名將的密友,也是泉州人,家住“小山叢竹”西側都督第巷,這人叫俞大猷。俞大猷《正氣堂集》(卷十四,書)收錄有《與歐陽東田書》。書雲:

“東田今露頭角,將來事業何可量化乎!天下人傳謂,曰‘真虛江之友也。’世何曾無賢,為無賢者用耳。

生近又督兵剿程鄉,連日獲功千餘,又獲大賊首數輩。一面用生議,設總兵以鎮壓之;設縣治以變化之。大抵可貽千百年之安矣。

生數年來欲乞歸田,為無替手。今公既出,我平生報國未盡之念,付公一擔,任之可無後憂矣。

我二人平生學問做人,有許多相資處。故謂公為我師可也,謂我為公師亦可也,公進我退。

尚有金針一要訣,候不日至泉(州)面告,可乎?不宣。”

俞大猷與歐陽琛這短短二百字書信,道出這兩位抗倭名將的直率和真誠。很可惜歐陽深殉職於明嘉靖四十一年(1542)莆田抗倭一役。

宋朱熹手書“小山叢竹”四字贈資壽寺僧

在歐陽詹“不二”祠堂東另有一處古蹟,即小山叢竹書院。這處古蹟與歐陽詹“不二”祠的關係十分密切。

南宋大理學家朱熹,久仰歐陽詹盛名,據載於紹興二十一年(1151),任泉州同安縣主簿,每次來泉州府城辦事,必詣歐陽詹“不二”祠瞻仰。因其地高埠,為郡城“龍脈之首”。他在秩滿之後,遂於“不二”祠東建“小山叢竹”書院,聚徒講學其中。據乾隆《晉江縣誌·書院》記載:“小山叢竹書院,在府城隍廟旁(應是“後”),地處高埠,其氣獨溫,溫陵之名,實肇於此。宋朱文公種竹建亭講學其中,匾為朱子手書,鐫於石”。[9](圖三)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圖三:朱熹“小山叢竹”牌坊、文物保護碑及“過化亭”

宋代,朱熹在“慶元黨禁”中被打成“偽學魁首”,作為異端被排斥,而飲恨終身。至宋末,才被看重而推崇。朱熹史蹟“小山叢竹”四字,出現在文獻資料,最早見於弘治年間黃仲昭《八閩通志》(卷七十三,宮室,泉州府,晉江縣),記雲:“小山叢竹亭,在資壽寺內。宋紹興間,朱熹為同安主簿,嘗講學於此。因書‘小山叢竹’四字遺其僧。元至正間(1341-1368年),僧澤潤建亭,取以為名。”這段記載非常重要,它說明幾個問題。

其一,《八閩通志》成書於明弘治二年(1489),是最早記載“小山叢竹”的歷史文獻。

其二,點明“小山叢竹”的位置,是“在資壽寺內”。

其三,《八閩通志》首記朱熹“嘗講學於此,因書‘小山叢竹’四字遺其僧”。是否朱熹思想與僧人產生共鳴,僧人為其提供講學處所?而為什麼此後的“小山叢竹”重修碑和全國、省、府、縣誌,均改成“親書‘小山叢竹’四字留之”,或“朱文公種竹、建亭講學其中”。不但隱去“小山叢竹在資壽寺內”,更隱去朱熹“因書‘小山叢竹’四字遺其僧”,從而全部隱去朱熹與佛教資壽寺僧的關係。

我認為,朱熹寫“小山叢竹”四字遺其僧,既有寫實、寫景的意思,且有更深的寓意。竹,中空也,寓意虛懷也。竹有節,寓意氣節也。竹直也,寓意正直也。“叢竹”,寄希望透過講學培養更多虛懷和有氣節的誠正人才。此朱熹理學與佛僧“空”的理念之相通也。朱熹寫給寺僧的“小山叢竹”四字的原意,被後來人篡改了。所以才有嘉靖二十三年(1544)佛教資壽寺被改為府城隍之事發生。也才有李光縉《題重修不二堂疏》的所謂“則(資壽)寺之所以廢,與郡人文所以興,未必非賴於此”。

其四,元朝至正間(1341-1368年),資壽寺“僧澤潤建亭”,取名“小山叢竹亭”。該亭是資壽寺僧為了紀念朱熹而建的。

其五,《八閩通志》記載與明萬曆年間李光縉《請重修唐四門助教歐陽行周先生不二堂疏》的“有識之士不欲使府治正脈盡為浮屠氏所據”的有關風水句,可以聯絡起來。

其六,據乾隆《泉州府志》(卷十六,壇廟寺觀)記,“府城隍廟,嘉靖二十三年(1544)……知府俞諮伯改建今所”。可以知道從《八閩通志》成書到資壽寺改為府城隍廟,僅僅相距五十五年。朱熹與“小山叢竹”歷史就被改寫了。為什麼嘉靖二十三年(1544),資壽寺要改為城隍廟呢?據道光《晉江縣誌》(卷三十,選舉志,明進士)載:“是年,泉州會試,八十餘人皆下第”。這是泉州歷史上的奇恥大辱,泉州知州及士子,不是從施政和社會矛盾尋找原因,卻認為“浮屠氏盡佔龍首之脈”,故知州俞諮伯下令,改資壽寺為城隍廟,甚至朱熹親“手書‘小山叢竹’四字遺其僧”的歷史事實,也被抹去。

△朱熹 像 圖片來自網路

明代《天下一統志》(卷七十五,宮室)與《大清一統志》(卷三二八,古蹟)抄襲《八閩通志》,記小山叢竹“在晉江縣治西北。朱子講學於此,親書小山叢竹四字留之。元至正中,僧智潤建亭取以為名”。既錯改“小山叢竹”位置,並有意隱去朱熹與資壽寺僧的關係。

明代,歐陽詹“不二”祠和“小山叢竹”書院經過多次重修,據道光《晉江縣誌》(卷十四,書院)記,“小山叢竹”書院,嘉靖間,通判陳公堯典重構建斯亭,更名‘過化’”。其中記載最詳細的當推明代李光縉的《請重修唐四門助教歐陽行周先生不二堂疏》。他考證,這二處古蹟地處郡城“龍脈之首”,有識者不忍浮屠氏專享,故歷代地方官府重修。李光縉在《請重修疏》雲:“郡溫陵福地,舊為資壽寺釋氏梵公之所也。嘉靖初,郡太守童南衡公、別駕陳少華公,改原城隍廟為參戎府,始移城隍像祀之,革浮屠之居,為明神理幽之宇。此政之善更者也,郡人今賴之。先是,寺後左有小山亭,祀朱文公先生畫像;右有“不二”堂,祀歐陽行周先生塑像。按之郡志,不詳其構於何年。”

緊接著,李光縉考證雲:“據父老相傳,言謂文公為同安主簿,每抵郡城,必登小山,稱其山川之美,為郡治龍首之脈。每徘徊數日而後去。自書‘小山叢竹’。而於‘不二’堂,文公曾修之。今所懸對句曰:‘事業經邦,閩海賢才開氣運;文章華國,溫陵甲第破天荒’。此文公華袞之言也。若然,則‘不二’之堂,更古于山亭矣。”

至此,李光縉說出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即從堪輿家角度考察,認為歐陽詹“不二”堂和朱熹“小山叢竹”書院建於此地,“大抵前代構此,良有深意。郡龍脈發於清源山,過虎頭山,中軸為今福地,資壽剎之。當是時,有識之士不欲使府治正脈盡為浮屠氏所據,故構此兩先祠,以高壓其後。一為閩開道學之祖;一為閩開甲第之祖。不徒寄‘高山仰止’之意,且以寓五百年道脈歸儒之意。則寺之所以廢,與郡人文之所以興,未必非賴於此。”如此便把重修“不二”祠和“小山叢竹”書院的目的意義說清楚了。

明嘉靖年間如何廢佛教資壽改城隍廟則被時人記述下來。乾隆《泉州府志》(卷十六,壇廟寺觀,府城隍廟)記:時人《陳讓碑記》雲,先是府城隍廟“湫隘喧囂,圯剝殆盡……甲辰(嘉靖二十三年)人祲”。“人祲”,即泉州出現不祥之氣(即是年科舉考試,泉州破天荒無人中進士)。泉州知州俞諮伯一方面“思祈神貺”(即祈求神賜福);另一方面“載輯民休”(即廣泛實施寬民力與民休息的措施)。

知州與有識之士認為只有城隍神“能聰明正直,能調風和雨,善福禍淫,助我綏育黎庶”。但時勢是泉州連年水旱災和倭患,眾人認為“不可用民”(不可動用民力修建城隍廟)。

恰好此時,“資壽寺廢且盡,門堂、寢室僅存”,是唯一的府城隍廟遷建地址。因此,稍加修繕,“廟貌巍峨”。眾“謂幽明之路可通,果繁昌之福可坐而致也”。就這樣,把廢資壽寺,改為府城隍廟一事,以“幽明之路可通”一句話抹平了。

說來也十分有趣,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前後各三屆,泉州考中進士成績如下:

嘉靖十四年(4人)

嘉靖十七年(7人)

嘉靖二十年(2人)

嘉靖二十三年(0人)

嘉靖二十六年(5人)

嘉靖二十九年(10人)

嘉靖三十二年(9人)

這加強“資壽寺佔據郡龍脈之首”的風水說,這也就是“小山叢竹”有關朱熹與佛教資壽關係材料全部被抹去的原因。

在風水說的背後,可能還掩蓋了更深層次的哲學思想史的問題。可能遲至明代,泉州計程車人對朱熹理學,還是站在純儒學的角度來進行評價的,即既要尊崇朱熹,又要抹去理學思想裡的有關釋教部分,即為“為尊者諱”。難怪明代李光縉在《題募修唐歐陽四門不二堂疏》裡,總結出重修不二祠堂的意義是紀念“寓道學五百年歸儒”,這個“道學”就是“理學”。

這是明代泉州思想哲學史爭論的問題,是一個遠較於廢棄資壽寺的“風水”說更復雜、更深層次的哲學思想史的問題。所以說,一個小小的“小山叢竹”文化公園,卻保留著明代儒學與朱熹開閩道學(理學)爭論和此彼消長的痕跡。說得具體一點,即明代泉州計程車人塑造朱熹“開閩道學(理學)五百年歸儒”(宋至明嘉靖間)的印象。這需另闢專題討論。

接著李光縉記載他所見到的歐陽詹“不二”祠和“小山叢竹”書院的現狀,是“今小山之亭庸流賃處,穢瀆已甚;而‘不二’之堂,傾圮益甚,戶牖無存,廳事中為居民往來之徑,至有毀先生像,而剜掘其壇位者,俎豆荒然矣。……見先生之像不存,不覺愴心淚下”。說來也奇怪,用李光縉的話說,是“亦奇矣哉!”正當其時,有黃姓等多人,“相率造不佞請疏,欲以聞上官,再塑像而新之,並修其堂。此義舉也,亦孝思也”。

李光縉深入一步揭示歐陽詹為泉州人所敬仰的紀念遺蹟歷歷在目。指出“而先生所居之裡,所遊之地,輒能使之為重,山以詩名(《泉山銘》),橋以歌嘯名(晉江吟嘯橋),讀書之巖以歐陽名(賜恩巖“歐陽詹讀書處”崖刻),堂以‘不二’名,手書墨跡千百年而弗廢。則先生之精英靈爽,何時不與朱文公並流行於清(清源山)紫(紫帽山)間?”

最後,李光縉得出結論,說“夫褒崇往哲,誘進來學者,賢大夫之業也;追繩祖武,景慕前修者,賢子孫之事也。”表明重修、保護古蹟人人有責,非獨歐陽詹子孫之責。即所謂“苟溯其詩書世業之所以來,與冠帶衣履之所乃盛,則於先生啟後之功,當有遐思焉。毋徒曰此歐陽氏子孫事也。願相與協力共成之。謹疏”。[10]

清代,據道光《晉江縣誌》(卷十四,書院)記,“康熙四十年(1701),通判徐之霖重建。……謹節一歲所支俸錢……庀材而經始焉……思非另建堂,不足以廣夫子啟佑之遺愛……開闢營造……以‘誠正’名堂者,蓋扶夫子心學之淵源也”。此後,康熙五十年(1711),乾隆五十三年(1788)又多次重修。

明清錫蘭王子後裔世氏居住 並設教講學於小山叢竹

“小山叢竹”不但有開閩儒學和開閩學的史蹟,而且與海外交通也有一段因緣!

據錫蘭王子後裔臺灣彰化《世氏族譜·序》(圖四)記載:“吾祖系錫蘭山君長巴來乃公之後,明永樂年間為國使來華入貢,蒙留京讀書、習禮,月給廩餼甚厚。厥後國用不敷,將各國使給資回去。我祖遂家溫陵(泉州的別稱)。南街忠諫坊腳,有大宗祠,後被於火。城北一峰書街,亦有小宗。數年前被功兄載亨折賣,基址尚存。”[11]

《世氏重修族譜·序》所記的“一峰書街,亦有小宗”。一峰書街就在“小山叢竹”旁。20世紀末和本世紀初,泉州文史專家謝長壽先生等對“小山叢竹”及周圍進行詳細踏勘調查,發現不少錫蘭王子後裔居住“小山叢竹”的輔佐證據。也就在此時,泉州東北城外東嶽山發現“世家坑”,並發現“明使臣世公 孺人蒲氏 墓”和“通事世公 慈淑謝氏 墓”等許多世氏墓碑。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圖四:世氏《重修族譜·序》

這印證《世氏重修族譜·序》和踏勘“小山叢竹”一峰書街結論是無誤的。那就是《明史·錫蘭山傳》記載“天順三年(1459),王葛力生夏昔利把交剌惹遣使來貢,嗣後不復至”。很可是明天順二年,錫蘭王子昔利把交剌惹奉使,居住泉州。明成化二年(1466),錫蘭王去世,王位被外侄繼承,王子回不了錫蘭,居住在有市舶司設定的泉州(市舶司於成化八年遷福州)。並以其名字第一個字“昔”(邪、昔、世諧音)為漢姓。

據道光《晉江縣誌·選舉志·舉人》載,有“萬曆四十六年(1618)戊午科,世寰望”和“康熙五十二年(1713)癸巳恩科,世拱顯”。[12]從這裡得知,明清兩代世氏都有人考中舉人。他們二人都居住一峰書街的“小山叢竹”。從世寰望到世拱顯,相去九十六年,也即四代人時間。族譜記世拱顯是第十一代,那麼世寰望就是第七代。從此得知世氏小宗的後裔接受漢文化影響,參加明清兩代的科舉考試,並考中舉人,名列泉州府、縣誌。

據乾隆《泉州府志·文苑》記:“世拱顯,字爾韜,號小山。晉江人。本錫蘭山君長巴來那公之後。康熙癸巳(1713)恩科舉人……安溪李光坡延為西席,遂得傾其所授,究心經學。光坡纂輯《十三經注疏》,多與拱顯互相參訂……及舉於鄉,文名日噪,詩、詞、古文皆卓然。名家時藝,則理法兼備。援經據籍,牢籠群言。設教於小山叢竹亭,執經問難者,屨滿戶外,綴巍科居顯秩者,不可列舉。即七邑人士,遠不能執贄者,為文會必馳赴齋中,求其改竄……恬淡自甘,身未嘗與外事……雍正巳酉(雍正七年,1729),觀風整俗使劉公師恕,贈以‘績學砥行’之額。壬子(雍正十年,1732),郡守郭公延修府志,舉鄉飲正賓。授永定教諭,以老疾,辭。壽八十三終。所著有《四書管窺》、《詩經輯要》及詩文集。”[13]這就表明,明清兩代,“小山叢竹”還出現錫蘭王子後裔世寰望、世拱顯等兩位舉人,繼承和發揚歐陽詹儒學和朱熹理學的盛事,而且影響不小。

清康熙間民立祠“小山叢竹”祀知州劉侃

清代“小山叢竹”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故事。泉州有一位文人叫楊廷選,系“康熙五十三年(1714)甲午解元”,與世拱顯(康熙五十二年(1713)舉人,前後僅距一年。康熙辛丑年(1721),楊廷選中進士,“選庶常。授編修,充四朝國史館纂修官”[14]後假歸家鄉泉州,曾親赴“小山叢竹”,刻泉州知府劉侃像(圖五)紀念,文以詩形式雲:

“生長魯邦,帝命蒞此。

六載清勤,愛民禮士。

名列御屏,薦剡稱旨。

擢憲會城,南旌再指。

垂庶歡迎,鐫像仰止。

叢竹山旁,永歌樂只。

治門人楊廷選拜題,

闔郡紳衿士庶仝立石。”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圖五:清代楊廷選刻劉侃石像

劉侃何許人也,據清道光《晉江縣誌》(卷三十四,國朝,知府)記載:

“劉侃,字晉陶,號存庵,山東沂水人。康熙庚辰進士,四十九年(1710)知泉州府。實心勤政,不避權勢。重修文廟及諸先賢神宇。又補蔡虛齋坊表,故地樹立之;置祀業,遺其後裔。刊《小學實義》,頒之書院以教士,朔望躬詣訓誨焉。哀矜民命,錄宋儒謹刑語,勒石府堂側,垂示將來。以卓異升閩轉運使。

士民懷之,立祠小山叢竹之東祀焉。

數年後,奉公過泉,闔郡列戶,設香案歡迎,爭睹其面,鹹稱有‘召南素絲’之操雲。”

可見劉侃為清朝康熙年間的一位正直清廉的興文重教知府,所以泉州士民懷念他,在他離任後在“‘小山叢竹’之東祀焉”。

碑文裡的“生長魯邦,帝命蒞此”句,正是道光《晉江縣誌·劉侃傳》的“山東沂水人,……四十九年知泉州府”句;碑文裡的“擢憲會城,南旌再指”句,正是道光《晉江縣誌·劉侃傳》的“以卓異升閩轉運使……數年後,奉公過泉……”句;碑文裡的“垂庶歡迎”句,正是道光《晉江縣誌·劉侃傳》裡的“闔郡列戶,設香案歡迎,爭睹其面”壯觀場面的濃縮描述;碑文裡的“治門人楊廷選拜題”和“闔郡紳衿士庶仝立石”句正是道光《晉江縣誌·劉侃傳》裡的“鹹稱有‘召南素絲’之操”句的對應,是對知府劉侃“實心勤政,不避權勢。重修文廟及諸先賢神宇”等等仁政的概括,並且楊廷選把自己對劉侃的敬重也寫進去了。“鐫像仰止。叢竹山旁,永歌樂只”句,寫楊廷選敬重景仰劉侃耿直、清廉和重文興教精神的永久紀念,讓其“垂示將來”和在“叢竹山旁,永歌樂只”。

楊廷選撰和“闔郡紳衿士庶仝立石”石碑的發現,證明清朝前期的“小山叢竹”地方是泉州地方勤政、清廉名宦設祠祭祀先賢的地方,大大豐富了“小山叢竹”文化公園的文化內涵,的確是泉州傳統文化的一扇特殊視窗。

繼泉州知府劉侃之後,乾隆三年(1738),泉州知府王廷諍又“修溫陵朱子祠、小山叢竹亭、歐陽行周、真西山、王梅溪各祠,浚八卦溝,葺東嶽廟,捐置文廟祭器、樂器。”(見道光《晉江縣誌·卷三十四》)。則知乾隆初泉州知府王廷諍,也是一位重視振興文教,重修“小山叢竹”的一位名宦。

清末陳棨仁《閩中金石略》(卷十二)記,乾隆甲辰(四十九年,1784),雁門人任承恩來官泉州。“適郡中賢大夫士謀修小山叢竹書院,蓋文公過化處也”。又云“文公豳風墨跡,餘家累世寶藏”,“餘因出此書上石,以公士林雲”。“豳風”兩字,刻石立於“小山叢竹”堂壁,高度概括“小山叢竹”的文化內涵。

清同治十年(1871),泉州知府章卓標重修“小山叢竹”,並留詩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以讚揚泉州人的儒學人文精神。

在這裡必須特別記載一位“小山叢竹”人,感謝他提醒和提供資料,他就是泉州本地文化人——謝長壽先生。他是學醫學的,但對泉州文化情有獨鍾且對泉州歷史頗有研究。謝先生中學時代曾住在“小山叢竹”(溫陵養老院新成立後的教養院),對“小山叢竹”感情獨深而又十分熟悉。退休後,他多次帶領多位地方文人踏勘“小山叢竹”,並且把踏勘泉州古城記錄的百多本毛筆手抄著作,全部無償捐贈給泉州市檔案館儲存,是泉州文化人的楷模。

近代高僧敬仰朱熹駐錫“小山叢竹”

近代高僧弘一大師,出家前“潛心理學,獨尊程、朱”。當到泉州弘法時,聽說“小山叢竹”曾是朱熹設教講學之處,十分景仰,先後四次到“小山叢竹”。1925年,泉州佛教協會把“小山叢竹”闢為老年僧人養老院,即稱溫陵養老院。

據《弘一大師全集·附錄卷》介紹:“一九三五年兩次蒞院暫住,補題朱子祠‘過化’亭額(圖六)。一九三八年一月十四日,為老年僧人講《勞動與唸佛》。二月,宣講《淨宗法門大意》。一九四二年七月廿一日,為僧眾教習《出家剃度儀式》。八月十六日宣講《淨土法要》。九月初一日,書“悲欣交集”四字與侍者妙蓮,是為最後之絕筆。九月初四日(陽曆十月十二日)午後八時,作涅盤臥,安詳圓寂於溫陵養老院晚晴室[15]。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圖六:弘一大師書“過化亭”額

但據《弘一大師全集·雜著卷》,弘一大師自述《泉州弘法記》的記載:“二月二十二日,在溫陵養老院,講《地藏菩薩之靈感事蹟》一次”。“戊寅二月十三日,在溫陵養老院,講《淨土法門》。十四日,在溫陵養老院,講《勞動與唸佛》[16]。

據《弘一大師全集· 序跋卷》載有他自己的《題過化亭跋》雲:

“泉郡素稱海濱鄒魯,朱文公嘗於東北高阜,建亭種竹,講學其中,歲久傾圯。明嘉靖間,通判陳公重新斯亭,題曰:‘過化’,後亦毀於兵燹。邇者葉居士青眼欲復古跡,請書亭補焉。佘昔在俗,潛心理學,獨尊程、朱。今來溫陵,補題‘過化’,何莫非勝緣耶!遜國後二十四年(1935年),歲在乙亥,沙門一音書,時年五十有六。”

[17]

一九四二年農曆九月,因長期過度勞累,弘一大師自覺身體疲憊不堪,在溫陵養老院以同樣的內容分別致信給他的好友劉質平和夏丏尊等兩位居士告別,書雲:

“XXX居士文席:朽人已於( )月( )日謝世。曾賦二偈,附錄於後: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餘何適,廓爾亡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前所記月、日,系依農曆也。謹達,不宣。音啟。”

[18]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弘一法師 像 圖片來自網路

弘一大師於一九四二年農曆九月初四日,圓寂於溫陵養老院“晚晴室”,享年六十有三。

弘一大師這二首遺偈,是他一生處世和學佛的總結。水是純正無雜的,“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是他的交友之道。而學佛如不修行,只拜佛像,雖同佛像近在咫尺,但離佛何止千里,所以“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餘何適,廓爾亡言”句,是表明弘一大師的修行,已證得菩提,了卻生死,世俗人無法以語言進行表述。“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句,是弘一大師證道成佛的體會。至於,其臨終前留下的“悲欣交集”四字,是大師當時心境的寫照,表示對眾生的悲憫眷戀之情和解脫塵緣,即將往生西方淨土的欣慰之情。

大文學家、教育家葉聖陶先生,於一九四七年寫《談弘一法師臨終偈語》一文雲: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其謝與缺,罔非自然。至人參化,以入涅盤。此境勝美,亦質亦玄。

‘悲欣交集’,遂與世絕。悲見有情,欣證禪悅。一貫真俗,體無差別。嗟哉法師,不可言說。”

[19]

這裡補記一下,為什麼叫“晚晴室”的問題。據弘一大師《晚晴院額跋》自述:“唐人詩云:‘人間愛晚晴’,髫齒之歲喜誦之,今垂老矣,猶復未忘,亦莫自知其由致也。因顏所居曰:‘晚晴院’,聊以紀念舊之懷耳。書者永寧陶長者文星,年九十三。陶長者,既為餘書‘晚晴院額’,張居士蔚亭,並寫此本。耄德書翰,集於一堂,彌足珍玩,不勝忭躍。沙門弘一識”。[20]

“小山叢竹”溫陵養老院內有弘一大師住過的“晚晴室”,一般人們以為“小山叢竹”園裡現在僅存的一列三間瓦房舊屋(坐北朝南)最東一間房子為“晚晴室”。其實非也。

“小山叢竹”園裡北側有一個小門通執節巷,門內兩側(東西兩側)各有一列低矮瓦屋。西側四間連成一列;東側三間連成一列。弘一大師就住在西側一列低矮狹窄瓦屋的第一間(從南向北數)房子(圖七)。

記得孩提時,家父帶我們祭掃外祖父、母陵園時(每年有二、三次,不受清明節限制),為走近路,都穿過“小山叢竹”園,從“晚晴室”門前經過,家父幾乎每次都指此房子就是弘一大師圓寂處,還見門頂牆上釘著一方普通杉木薄板(不上油漆),長度約莫40公分,高度約莫15公分,板上用毛筆寫上“晚晴室”三個字,記憶猶深。家父研究泉州宗教,為弘一大師好友,大師也曾造訪我家。我家距“小山叢竹”園也很近,弘一大師曾書寫“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條幅贈家父,可惜毀於“文革”。

“小山叢竹”:泉州文化的一扇視窗

圖七:“晚晴室”示意圖

結 語

綜上所述,一座“小山叢竹”文化公園,從唐朝開閩文荒名人之一的歐陽詹始,經宋理學大師朱熹在此講學因手書“小山叢竹”四字贈資壽寺僧,明代崇信風水之說的嚴重和明代儒學與理學爭論之遺緒等文化現象,明代抗倭殉節歐陽深將軍忠義碑,明代錫蘭王子後裔世拱顯在此設教講授經學,清代楊廷選、任承恩等官員到此追思劉侃和朱熹,到近代佛教弘一大師慕名駐錫講經,其文化內涵竟如此之豐富,其時間跨度竟如此之長,其文化史蹟竟如此之多,其涉及歷史名人竟如此之眾,實為福建歷史上所少見,也是泉州古城所僅見。“小山叢竹”遺址,承載著泉州歷史文化自信,彰顯著泉州歷史文化的無限魅力。

今“小山叢竹”遺址,經泉州市人民政府的決定,闢為“小山叢竹”文化公園,大部分史蹟重修開放。瞻仰“小山叢竹”史蹟,泉州深厚歷史文化躍然眼前,令人流連忘返。倘若從百千年的維度去考量文化的分量,思索民族復興的歷史,就能更清晰感知保護歷史文化遺產的重要和緊迫。

註釋

[1] (清)塗慶瀾:《莆陽文輯》卷五,八,(唐)林蘊《泉山銘》。

[2] 弘治《興化府志》卷二十八,《皇明興化府進士題名記》。

[3] 乾隆《晉江縣誌》卷十六,一,翰,歐陽詹《東湖宴赴秀才序》。

[4] 歐陽廖泉淵泉點校《歐陽四門集》,附錄,(唐)韓愈《歐陽生哀辭》和《題哀辭後》,2003年,福建泉州印刷。

[5] 弘治《興化府志》卷五十五,禮紀,墓,莆田縣。

[6] 弘治《興化府志》卷二十八,禮紀,藝文志,紀載類,《仙遊縣學進士題名記》。

[7] 弘治《興化府志》卷三十一,禮紀,藝文志,紀載類(雜記),歐陽詹《露述》。

[8] 歐陽廖淵泉點校《歐陽四門集》,《附錄》,(唐)柳宗元《四門助教廳壁記》,2003年,福建泉州印刷。

[9] 乾隆《晉江縣誌》卷四,學校志,五,書院,小山叢竹書院。

[10] (明)李光縉:《景璧集》卷十一,疏,《請重修唐四門助教歐陽行周先生不二堂疏》,崇禎十年,明州板,福建叢書(第一輯之五),1995年,福建省文史研究館編,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版。

[11] 臺灣彰化《世氏重修譜·序》,光緒十八年手抄本(世氏十六代世汶萊抄)。

[12] 道光《晉江縣誌》卷三十一,選舉志,舉人。

[13] 乾隆《泉州府志》卷五十五,國朝文苑,二,世拱顯。

[14] 道光《晉江縣誌》卷五十六,人物誌,文苑二,國朝,楊廷勷。

[15] 《弘一大師全集》第十冊,附錄卷,第九輯,《弘一法師駐錫寺院簡介》,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2月版。

[16] 《弘一大師全集》第八冊,雜著卷,《泉州弘法記》。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2月版。

[17] 《弘一大師全集》第七冊,序跋卷,《題過化亭跋》。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2月版。

[18] 《弘一大師全集》第八冊,雜著卷,書信卷,《致夏丏尊》和《致劉質平》。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2月版。

[19] 《弘一大師全集》第一冊,佛學卷,葉聖陶《代序》,見《弘一大師全集》(修訂版)編委會,2010年8月,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

[20] 《弘一大師全集》第七冊,序跋卷,《晚晴院額跋》,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2月版。

文章刊載於《閩臺緣文史集刊》

2021.2 第17期,第5-16頁

作者/來源:泉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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