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拼湊出來的斷案神話: 狄仁傑、包青天們的真實歷史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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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湊出來的斷案神話: 狄仁傑、包青天們的真實歷史側面

古代公案小說中的這些青天們實際上都有歷史原型。,今天,我們就挑重要的按照年代順序簡單說一下。

狄仁傑是初唐名臣,他曾在大理寺即國家的最高法院任職,在一年內處理了大量積壓案件,涉及一萬七千人,卻無一人控訴冤枉,是非常卓越的表現。但這在他的仕宦生涯中,卻絕非至關重要的一筆。和唐代所有成功的官員一樣,狄仁傑的履歷表非常複雜,工作頻繁在中央和地方之間調動,但最重要的,終究是他發掘人才的眼光,顧全大局的平衡手還有與皇帝相處的智慧。他在武則天面前捍衛李唐太子的地位,被認為體現了人臣大節,尤其為後世史家所豔稱。

包拯字希仁,諡孝肅,是北宋名臣,曾經任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京劇裡所唱的“包龍圖打坐在開封府”,依據在此。和狄仁傑不同,包拯在自己時代的政壇上,並沒有特別的重要性。翻檢包公傳世的文集,會讀到他對各種軍國大事發表的見解,顯然這是他自己最重視的名聲事業。然而當時的同僚對他的意見卻往往並不欣賞。比如歐陽修就評價說:“拯性好剛,天資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

但民間最看重的,確實是包拯審案時的鐵面無私,所謂“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包拯斷案的故事,在他去世後不久甚至生前,就已經有各種段子流傳。有人說,中國文化史上最大的兩張六合彩,武的被關公中了,文的被包公中了。後來他就成了箭垛人物,各種奇案故事,都堆積在他身上。大約是因為“閻羅包老”這個外號,又催生了日審陽夜審陰的神話。

海瑞其人,引起了現代史家格外的興趣,是所謂“古怪的模範官僚”,個人特點極其鮮明。但小說中的海瑞,卻並沒什麼特點。另外不妨一提的是,《海公小紅袍傳》裡的大反派是張居正,這位雖然在品格上不無可訾議之處,但不愧為治世之能臣的人物,被小說塑造為一個野心勃勃,卻智商捉急,色慾包天的反賊。

《彭公案》的主人公彭朋,則是個拼湊起來的角色。小說第一回介紹說:

“在崇文門東單牌樓頭條衚衕,住著一位名士,乃四川成都府駐防旗人,姓彭名定求,更名彭朋,字友仁,乃鑲紅旗滿洲五甲喇人氏??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進士,散館之後,特授三河縣知縣。”

翻檢《清史稿》,有彭鵬,福建莆田人,順治十七年中舉,康熙二十三年授三河縣知縣;也有彭定求,是蘇州人,康熙二十五年的狀元,在翰林院不到四年,即迴歸鄉里著述講學,算是當時一位名儒。這兩位顯然都是漢人。為什麼會說他旗人?有學者認為是彭朋身上也有一些正紅旗名將朋春的元素,但也可能是因為小說誕生之前,彭公案故事已經長期在北京的書館茶座裡流傳,聽眾旗人多,說他是旗人,大夥覺得親切。

《施公案》的故事與《彭公案》密切相關。小說誕生是施公在前,故事發生的時代,則施公在後。施公的名字是施世綸,小說裡一般寫作施仕倫,未必是故意改名,只是記錄發音時比較隨意的結果。

歷史上的施世綸是個清廉、剛直而有些偏執的人物,民眾和讀書人鬧了彆扭,他一定偏袒民眾;讀書人和縉紳鬧彆扭,他一定站讀書人。所謂雞蛋碰石頭,那就無條件站在雞蛋一邊。他又堅信艱苦樸素是好的,做揚州知府的時候,看不慣揚州人“白天皮包水(喝茶),晚上水包皮(泡澡)”的生活,厲行禁止,據說“俗為之變”。但當時揚州作為全國經濟最發達的城市,這個風氣怎麼可能變得了?施大爺在的時候暫且忍一忍,肚子裡怕是不知道罵了多少遍大街。

康熙對施世綸的這個脾性也看得很透,皇帝知人善任,知道這種不曉得變通的臣子不能讓他去管人事,但是非常適合去管錢。於是施世綸被派去主持漕運,果然物流成本驟降而績效斐然。

所以很明顯,施世綸不愧青天的稱號,但原因絕不是因為斷案。

其他的青天,情形也差不多。總之,公案小說裡的狄公、包公、施公們,形象都大為簡單化,而且千人一面(很多破案故事也是共享的),和性格各異的歷史原型,很難說還有多少干係。

但小說寫成這樣,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幾乎所有的評論者提到這些長篇公案小說,都會指出作者的文化水平不高。《三俠五義》是文學成就相對突出的,但長處也僅在寫草莽豪傑,一寫到高層就崩。魯迅評價說,“構設事端,頗傷稚弱”,至於其他作品,文句不通的地方比比皆是,在文化人看來,作者距離文盲並沒有太遠的距離。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小說的出現和流行,和現代傳播技術也有很大的關聯。事實上,在小說出版之前,這些公案、俠義的故事,以鼓詞、評書、戲曲的形式,早已經廣泛流傳,但開始書商並沒有積極招募寫手,將之寫成小說出版銷售。光緒年間西方石印技術大量引進後,書籍的製作速度加快,印刷成本降低,此外各種交通、通訊手段的發展,也加快了書籍的流通速度,於是這類書也就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了。

這兩個現象密切相關。大概人類歷史上,每一次傳播手段的改進,都意味著文化水平更低的人可以加入到創作者的行列裡來。要搶市場熱點,前作賣得好就要趕緊出續集,炮製作品的速度比質量要來得更加重要。為了趕進度,若干作者分頭寫作,最後把稿子彙總也是聰明的辦法。於是,人物性格前後不同,故事情節漏洞百出的情況,也就不可避免。也就是魯迅所說的:“歷經眾手,共成惡書,漫不加察,遂多矛盾矣。”

顯然,作者本身文化水平越低,幹這類事的心理障礙就越小,於是地理、歷史、制度的信口開河,也就是理所當然的。甚至於,把人家現成的書稿拿過來,改下人物名字就算是自己的作品,也是流行的作風。

不過市場並不介意這一點,這些書還是賣得很好,《施公案》續到十集,《彭公案》續到十七集,《三俠五義》更是續到二十四集。遺憾的是當時書商遠不如今天的文學網站厚道,成套的《施公案》《彭公案》還有《三俠五義》的諸多續集,作者都沒有留下真名實姓。他們地下有知,一定會感嘆生不逢時,設若換到今天,創造了這麼大流量,被粉絲尊為“大神”,那是不在話下。

這當然也就意味著,這些底層文人很難理解他要塑造的那些高階官員的真實面貌,好在他的讀者也並不關心,彼此也算是天造地設的良配。不過,小說作者也並非全然向壁虛構,一般州縣官員辦事風格,他們並不陌生,這些都會成為他們寫作的素材,所以不管有意無意,他們都寫出另一面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