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策略遊戲《群星》的周圍，從不缺乏一些不科學的奇葩事兒。

在《群星》的steam創意工坊裡，有無數玩家上傳他們創作的遊戲mod。按理來說，“星之誓約”只是這些mod中平平無奇的一個：它把一些其他二次元遊戲的角色“塞”到了《群星》裡擔任領袖，並給出了比原版更高的數值屬性，也添了點類似ACG風格的遊戲機制。

遊玩過這款mod的人數不少，大多數玩家都為它打出了不錯的評價，偶爾還有一些玩家會在社群中推薦這款mod——一切都顯得很平常。

但“星之誓約”在5月8日更新了一次版本後，一些玩家察覺到了它的異樣。

一場mod更新引發的血案

完成更新後，玩家會發現遊戲內多了一個售價68元的內購物品，購買後可以解鎖一些遊戲的強化機制與新領袖。內購非常人性化——付款方式支援支付寶或微信，在選擇付款後遊戲中會彈出mod製作者“埃羅芒阿三三”的收款二維碼。

事實上，這已經違反了steam與p社關於mod收費的規定。對此感到疑惑的玩家湧入stellaries吧（《群星》的英文名稱貼吧）發帖抱怨，還有人把mod中涉及版權爭議的內容羅列出來。

而這，只是這起魔幻事件的前菜。

在爭吵中，一名吧務曬出了自己與mod製作者的聊天記錄，指責mod製作組中混進了一名“內鬼”，認為他才是私自新增這些氪金內容的罪魁禍首。隨後，stellaris吧禁言了“內鬼”的貼吧賬號，mod製作者也表示已經將涉及氪金的內容移除。

但這就是事件的真相嗎？不，事件馬上就迎來了反轉。

有玩家在一個叫做“愛發電”的贊助平臺上發現了這款mod的付費專案，它們分為三個檔次：533元的“星月弦”級，1133元的“執劍人”級與最高1733元的“無限之鍵”級。根據作者的描述，她會根據購買專案的玩家意願製作私人訂製的特殊內容，贊助的檔次越高解鎖的許可權越多，玩家甚至還能干涉到“星之誓約”主mod的設計。

看到這裡，人們紛紛發出疑問：僅僅一名“內鬼”，能做到這些事情嗎？

5月11日，這名“內鬼”現身了。他在被stellaries吧禁言後轉到群星吧試圖講清事件的來龍去脈，並在b站上傳了與mod製作者的聊天記錄。在這份記錄中，“內鬼”儼然是一位正義騎士，作為一名熱心的群星玩家，他透過steam私聊提醒了埃羅芒阿三三違反了steam關於mod盈利的相關規定，並希望對方把這些付費內容移除。

但埃羅芒阿三三則認為自己的mod中僅有擴充套件性內容需要付費，且作為一名創作者，接受贊助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因此直接回絕了對方。在第二天與stellaris吧務的交談中，mod製作者提到了這名玩家，在溝通不暢下，這名玩家被誤解成了“內鬼”。

至此，“內鬼”的嫌疑終於被洗清，埃羅芒阿三三也將“星之誓約”下架並道歉。5月13日，stellaries吧釋出了公告，宣佈禁止了對這款mod的討論以及對作者的人身攻擊。

這起事件看似荒謬，但我們應該知道的是——“星之誓約”mod的開發者，也就是埃羅芒阿三三本人並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mod創作者。她曾在《群星》與《文明6》等多個遊戲的創意工坊都免費上傳過自己製作的mod，且這些mod的評價普遍還不錯。

因此，也有一些玩家自發地為她辯解，但這件事情確實招惹了大量普通玩家的反感。而這些玩家爭論的焦點在於——mod創作者到底有沒有資格讓玩家付費？

盈利與侵權

其實，在玩家社群中談論mod盈利是一件挺令人尷尬的事兒。對創作者而言，製作mod大機率是純粹的“為愛發電”，從零開始製作一款遊戲有時還能在眾籌網站上獲得資金援助，一些被看好的專案甚至能夠直接達到所需要的開發資金。但mod往往是架構在其他遊戲的基礎上，這就使得mod盈利要格外注重避免版權糾紛。

遊戲廠商對mod開發者的態度往往也是又愛又恨。一方面，這些mod為原作提供了更高的曝光度，一些製作精良的二創作品甚至能得到官方的支援。大名鼎鼎的《反恐精英》與《軍團要塞》的前身就分別是《半條命》與《雷神之錘》的獨立mod，且v社在後來還將這些優秀的mod開發者納入到自己的開發團隊。

但另一方面，“侵權”現象在mod圈中也曾出不窮，緊盯版權的圓谷公司就曾禁止過《電光超人古立特》的二創內容。大部分廠商通常對這類事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為難稍微越界的作品，但對國內一些涉嫌盈利的專案來說，他們也普遍缺乏干涉能力。

熟悉原版《最終幻想7》的玩家可能玩過“意志之路”漢化組製作的遊戲版本，這個漢化組私自為遊戲添加了“愛麗絲復活”的劇情，並以100元的售價兜售他們的漢化版遊戲；一個叫“科技時代”的紅警mod被他的製作者在網路上公開販賣，在盜用他人素材的情況下還設定了不少內購內容；在國內的購物網站上，有人收集了《上古卷軸5》的mod並打成了組合包上架，做起了無本萬利的買賣。

與mod創作者們的理想相對應的，是mod圈陰暗的一面：剽竊抄襲、素材盜用、高價兜售，總有人行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但受限於維權成本和認知問題，遊戲廠商難以干涉這些亂象，只有一些玩家自發地去抵制這些mod。

Mod付費：一條荊棘之路

CustomSteve（自定義史蒂夫）是《我的世界》中最為知名的mod之一。它可以把玩家控制的“方塊人”模型修改成各種3D版本的人物模型，甚至還能讓人物做出一些舞蹈動作。從2014年至2016年，mod開發者累計透過這款mod獲得了大致5000元左右的收入。

這點收益對這款mod的巨大影響力來說遠遠算不上合理。它的開發者主要透過兩個途徑獲得收益：捐款與廣告。捐款比較簡單，開發者只是公開了自己的收款方式，但不會在mod中新增強制付費的內容。廣告則是與一些廣告商合作，在下載mod前玩家需要貢獻一些流量，而廣告商會以廣告的點選量為開發者提供分成。

以上是mod創作者們使用最廣泛的合法盈利方式，不過這其中也有特例。Kaiserreich是p社策略遊戲《鋼鐵雄心4》的經典架空mod，由於它的完成度與擴充套件性極高，因此也有人戲稱它為“真正的遊戲本體”。作為一個龐大的mod製作組，他們有著獨立的商業化部門，透過販賣mod的海報與設定集等內容盈利，而玩家們也並不吝於對這些精美的mod周邊掏出錢包。

這並不違背遊戲開發商的條款，他們透過自己原創的文字與美術作品創收，而p社也樂於見到這種情況——畢竟這一切都架構在原有遊戲的基礎上。但這只是相對理想狀況下的廠商與mod開發者關係，對於中小型乃至一些沒有商業化的大型mod開發者來說，目前仍缺乏一個合理的盈利機制。

在2015年，steam與bethesda曾短暫地在《上古卷軸V：天際》上試行過mod付費系統，允許mod開發者直接為mod定價或是保持免費。不過這個事件馬上就為v社帶來了一次公關危機，因為這個機制並未給玩家帶來良好的體驗。

在付費系統上線後，由於缺乏稽核，大量無意義與涉嫌抄襲的mod被髮布到創意工坊中。一款售價9。99美元名為“黃金土豆”的mod會為玩家帶來一個可供收藏的”黃金土豆”，根據創作者描述，購買後能加入一個意義不明的“黃金土豆俱樂部“。還有一款名為“給馬加上生殖器”的奇葩mod，它的售價高達100美元，而這類mod在創意工坊中層出不窮。

關於mod的銷售分成也有爭議：mod開發者僅能分到四分之一，剩下的收益全部會被廠商與平臺抽走。開發商和平臺是否有權利讓玩家為自己沒製作過的內容買單？在一片質疑聲中，最終steam聲稱他們“低估了過去的分成模式與創意工坊收費mod的區別”，並關閉了這項功能。

但bethesda仍在嘗試。他們在2017年推出了“Creation Club Credits”，這是一個官方認可且能在主機平臺遊玩mod的新功能。不過當時的mod陣容僅有一些面板和模型，且點數價格也相對高昂，因此在玩家群體中的口碑十分慘淡，有人不客氣地把它形容為“智商稅”。直到今天，這個功能仍處於一個無人問津的狀態。

對於大部分mod的創作者們而言，獲得收益仍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事兒。寄希望於玩家的捐贈或是廠商的施捨？那他們獲得的收益不過也只是杯水車薪。這是一條殘酷的荊棘之路，沒人指望自己能從中獲取什麼東西，推動他們的大多隻是自發的愛好與興趣，但當他們不得不直面現實時——誰能為他們的創作買單？

Mod創作中的愛與現實

在“星之誓約”下架的一週後，已經有人開始“懷念”它了。不少玩家前往埃羅芒阿三三創作的其他mod下留言，儘管其中不乏批評之聲，但更多人在希望“星之誓約”更新前的那個版本能夠儘快迴歸，在這些聲音中，甚至夾雜著一些英語與日語的鼓勵。

在“愛發電”平臺上，埃羅芒阿三三這麼描述自己上架的贊助內容：這只是一項替代玩家制作mod的服務，且不會影響她其他免費mod的開發與製作。

事實上，這裡還有更多mod創作者在尋求贊助。“Bannerlord Online”是一個在全世界都有影響力的《騎馬與砍殺2》著名大型mod，它為玩家提供了自由聯機的功能。在這裡，他們正在出售遊戲內的道具——比如馬匹與裝備，以及一些按月訂購的內容。

也有很多創作者在販賣自己的mod本身，不過售價普遍非常便宜，總歸不會超過一頓飯錢，也基本不會出現上文紅警“科技時代”mod式的素材盜用現象。不過如果嚴格按照steam和遊戲廠商要求的話，這些mod也並不應該存在，他們已經在書面上禁止了mod在“creation”（製作）與“publication”（釋出）這兩種情況下的牟利行為。

但這條線往往不會被嚴格遵守，要求所有mod創作者都“為愛發電”不太現實，因為他們不得不去面對自己為mod付出的大量時間和精力成本，更別提這其中還包括一些全職的mod創作者了，嚴格地要求全部“免費”無疑是在打擊他們的積極性。對於廠商而言，他們通常也不會為難這些mod創作者，畢竟這關乎他們自身在整個玩家社群的口碑。

這條規則與現實之間的扭曲狹縫成為了一部分mod創作者的港灣。就像“星之誓約”的創作者埃羅芒阿三三一樣，但她確實觸碰了mod付費的紅線——無論如何，她至少不應該給釋出在創意工坊中的mod設定內購。

在5月18日的中午11點左右，一名玩家向埃羅芒阿三三詢問“星之誓約”什麼時候能“站”起來，她回覆說是“今天”，而她確實在當天下午將這款mod重新上架了——就像那些玩家所期待的那樣。如果要為這件事情定個調的話，那麼這確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但它引發出來的是一些更深層面的東西，就像steam與bethesda在《上古卷軸》社群中犯的“錯誤”一樣。

對於mod創作者來說，一切問題仍亟待解決。而在一個真正合理的、能夠有效聯通廠商與平臺，創作者與玩家的機制被構建出來之前，這些mod的創作者們還能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