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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故事:光陰錯——愛上老男人……

編者按:大家久等了,奇奇漫的原創故事來了。略長,但是很感人。

真實故事:光陰錯——愛上老男人……

1

人們都說四十五歲的張文剛走了狗屎運了——廠裡最漂亮的女工徐雅慧竟然指明瞭要給他當學徒。

要說這徐雅慧也是朵奇葩,明明是長得白白淨淨的一個女子,卻偏偏放著辦文員、前臺這些文縐縐的職業不做,非跑到這滿是機油味的車床廠當什麼學徒工。

她剛來的時候,廠裡有些好事的男人打趣她:“慧妹子,咱這破廠子有啥吸引你的地方?”

徐雅慧知道他們的意思,她白他們一眼,故意大剌剌地說:“男人唄!”

一眾穿著藍工裝的老爺們笑得前仰後合:“哪個男人啊?”

“明知故問,張工!”

“張工有什麼好嘍?老光棍一條!”

更有好事的賊兮兮地跟徐雅慧八卦:“妹子,你別看張工現在一副老實相,十多年前他可是個風流貨。你知道,當年他老婆為啥跟他離的婚?”

說話人眼珠子一轉,向著眾人求證道:“要說,這張文剛還真是招女人啊,當初……跟他好的那小姑娘也是他的學徒吧?”

誰想,徐雅慧根本不買賬,她大著嗓門反駁道:“有小姑娘願意跟他好怎麼了?說明張工有魅力!我看你們一個個就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廠裡誰不知道,現在銷量最大的機床用的還是十年前張工的設計圖!你們有工夫在這兒嚼舌根,怎麼不去研究研究技術?”

徐雅慧扭著身子走了,甩下一眾被她懟得臊眉耷眼的大老爺們。

這一場口水戰之後,關於徐雅慧的各種流言紛起,有人說她是做小姐出身的,也有人說她是別廠的間諜,跟著張工就是為了偷師技術。

2

徐雅慧就住在廠辦的女職工宿舍裡。女工宿舍和男工宿舍只隔了一道矮矮的鐵柵欄門。

每天早晨,徐雅慧就提著豆漿稀飯包子油條站在柵欄門邊等張文剛。

有人走過來吹口哨,徐雅慧不屑一顧。

她就站在那裡,亭亭玉立,像一株堅定的樹苗。

張文剛一出來,她便拎著早餐迎上去:“張工,我買了早餐,一起吃啊!”

張文剛一臉尷尬:“又瞎胡鬧什麼?不是叫你不要來了?”

“反正也是順路啊,一起嘛!”

她語氣裡那股小女孩的嬌嗔勁兒,讓張文剛滿腹的憤懣無處發洩。

他只好陰著臉,費力地拐著瘸了的右腿,低頭匆匆而行;徐雅慧也悶著頭,小媳婦似的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

從宿舍到車間兩百多米的小路,倆人賺足了周圍人八卦玩味的眼光。

不只是送飯,徐雅慧還常跟到張文剛宿舍,二話不說就把他積攢下的髒衣服統統收回去。

她站在公共洗衣房的水龍頭下,賣力搓洗男人的工裝時,更是一點兒都不知道避嫌。

來洗衣服的小媳婦大姑娘們,都打趣她:“這都什麼年頭了,還用手洗?裡面不是有公用洗衣機嗎?”

徐雅慧抹一把汗,笑笑說:“男人汗多,襖領子、袖口得用手洗才搓得乾淨!再說了,公衣機成千號人的汗珠子都在裡面攪和,多不衛生!”

看她這般不知害臊,眾人的話裡便有了些明顯的酸味兒:“哎喲,看不出來你還真賢惠啊!”

“多會兒能吃上你和張工的喜糖啊?”

徐雅慧還是笑,這回臉上倒有了點小媳婦的羞赧:“快了吧,興許今年年底就把事兒辦了!”

有潑辣的媳婦介面道:“把事兒辦嘍,還是把你辦嘍?我看人家張工可對你不熱乎啊……”

這下,徐雅慧眼皮子都不抬了,只把衣服扯得錚錚作響:“熱乎不熱乎的,反正我就認準他了!”

見她拉了臉,眾人覺得無趣,便都端著盆去裡頭帶洗衣機的房間了。

走的路上,眾人還不忘嘀嘀咕咕地議論,說這徐雅慧不是腦子有病,就是從小沒爹,缺少父愛,要不怎麼能看上張文剛這麼個瘸了腿的老男人?這張文剛除了一肚子見不得人的黑歷史,要錢沒錢,要房沒房,她圖個啥?

3

週五這天,一場立秋的暴雨席捲了焱城。才下午五點多,天就陰沉得像潑墨了。

下了班,張文剛蹲在宿舍的牆角,正準備用電飯鍋熬稀飯,卻見徐雅慧提著東西推門而入。她身上帶著一股寒氣,衣服都被雨水打溼了,髮絲也滴著水粘在額上。

不等張文剛介面,她先把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盒撂到桌上:“師傅,今天是我生日,你能陪我嗎?”

原來,那方盒子是她冒著大雨買回來的生日蛋糕。

張文剛原先聽她講過,她父母早亡,家裡再沒有旁的親人了。

他雖然有心要跟這冒失的小姑娘避嫌,可眼下的場景,望著窗外瓢潑的大雨,他的心終究還是軟了。

“你坐吧。”見徐雅慧要去關門,他忙說:“門就開著吧,雨天屋裡悶,透透氣。”

實際上,他是覺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

他活成這樣,名聲什麼的已無所謂,但徐雅慧終究是個未婚女子,他得為她考慮。

張文剛有點詫異地看著徐雅慧從斜挎的白布兜裡又掏出來兩瓶紅酒。屋裡沒有像樣的酒杯,她便把紅酒直接倒進了稀飯碗。

“師傅,陪我喝點吧,就這一回!”她徑直把碗遞到了他嘴邊。

他嘆口氣,接過了碗。

喝點也好,正好藉機跟她聊聊——這女子一進廠子就對他熱絡得很,年輕人的心思他不懂,可他再木訥也看得出來,她的大大咧咧都是面兒上的,她心裡藏著事兒呢。

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張文剛頭一回沒用煩躁的口氣:

“雅慧,其實師傅理解你……你啊,就是一個人孤單得太久了,想找點親人的感覺,所以才跟我這兒瞎胡鬧呢。其實,師傅這麼大年紀了,臉面什麼的,都無所謂了,也開得起玩笑……但你不一樣,咱這是小城,你這麼咋咋呼呼地鬧騰,以後可怎麼找物件?”

不等徐雅慧勸,他仰頭兀自又灌了一大口酒:“你還年輕,你不知道……謠言能殺人啊!”說話時,他語帶自嘲地搖頭。

可是,他不知道,他眼神中的落魄,像一記悶棍轟然擊在徐雅慧心頭……

徐雅慧突然從桌邊站起來,衝動地抱住了他。

張文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那麼直愣愣地任由她抱著。

他們擁抱的姿勢很僵硬,徐雅慧的聲音是帶了哭腔的:“師傅,我不怕謠言!我……我喜歡你!你就娶了我吧!”

張文剛驚得一把推開她:“你犯什麼渾?我配不上你!”

“配得上!你配得上!若不是我,你也不會變成這樣!”

這番沒頭沒腦的話,引得張文剛心頭又一驚。他將目光聚焦在那張俊俏的臉上,仔細審視一番後,他再次確信,面前人並非故人。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一入廠就纏上我?你到底想幹什麼?”

徐雅慧卻攀住他的胳膊,身子一滑,幾乎要半跪在他面前:“師傅……我……”有大顆的淚從她眼角滾落,她別過臉去,似有千言萬語湧在心間。

那一聲師傅叫得張文剛心頭一顫,自從被廠裡處罰後,他已經很少帶徒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穿越歲月撲面而來。

他驀地記起,8年前,曾經也有個姑娘,在他親自送別她時,也如此時這般攀住他的胳膊,紅著淚眼,顫聲喊他一句“師傅”……

“你是……周楚楚?”張文剛如夢囈般輕吐出那三個字,卻見徐雅慧的身子一抖,越發縮在地上矮下去了。

她抱著臉,只是哭。

張文剛從未聽過如此九曲百回的哭聲,彷彿孟姜女在訴說失夫的哀怨,又彷彿竇娥死後才得沉冤昭雪的痛悔……

張文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徐雅慧的身影像皮影戲的剪影在他眼前晃啊晃,變戲法似的,與8年前那個少女的身形交疊在一起……

他突覺心臟像被人狠狠揪住那般疼。

一時間,空氣彷彿凝滯了,“周楚楚”三個字,像一聲驚雷,把兩人都震回到8年前那段不堪的往事……

4

8年前的往事,徐雅慧仍歷歷在目。

只是,那時候,她還叫周楚楚。

18歲那年,周楚楚在省重點讀高二,她是憑自己努力考上的,沒額外花家裡一分錢。高中兩年,她的成績一直穩居班級前三,照這樣下去,只要穩定發揮,高考考個一本絕對沒問題。

這樣的情形,若是換了別人家,父母肯定得樂得到處吹噓,可週楚楚家不同——周楚楚還有個比她小三歲的弟弟,她爸媽是工廠的雙職工,一個月千八百塊的工資,要說供兩個大學生,咬咬牙也不是供不起,只是父母都不願意為了個“丫頭片子”拉低生活水平。

更重要的是,老兩口擔心等女兒有朝一日考上大學,進了北京上海的,四年大學讀下來把他們的棺材本兒榨乾不說,他們也等於白養了這個閨女。

於是,趕上縣城車管所招臨時工時,老兩口就合計著讓周楚楚退學去應聘。如此,不但每月家裡多添1000多塊的收入,還能把心比天高的野姑娘收在爹孃身邊,簡直是一舉兩得。

老兩口竟強行給周楚楚遞了退學申請。

18歲的少女已足夠體味人情冷暖,更何況周楚楚從小在父母的冷遇下長大,她比同齡人都早熟得多。當她弄清楚了,父母是真下了狠心不讓她再念書時,她心頭壓抑了多年的憤懣就再也無法剋制了。

一氣之下,周楚楚離家出走了。

臨放暑假前,她曾在學校門口見過一張“焱城機械廠”的招工啟示,上面寫著:每月1500的薪水,還包吃住。焱城就是他們隔壁的城市,不近不遠的距離。她便懷揣上五十塊錢,坐上了去焱城的長途車。

這個時代的年輕人,能吃苦的少,機械廠常年缺人。周楚楚一去,就下了車間。

在廠裡,實習期,是張文剛帶她。

除了教她技術,在生活上,他對她也很照顧,把她當孩子一樣。

那時候,張文剛還是廠裡的技術總監。按說,到了這個級別,早就不用親自帶學徒工了。但張文剛對技術和工作了多年的廠子都有難言的情感,於他而言,能手把手地將技藝傳給年輕人也是一種樂趣。

於是,每年廠裡新招工時,他都會主動去廠長那兒要幾個新手來帶。

那段日子,對周楚楚而言是逃避,更是對父母的一種變相的報復。

白天,她按時上工,晚上下了工她就去網咖上網。

工廠單調的生活和她預想的截然不同,每日重複的生活讓人覺得無比壓抑。很快,她就在網上結識了一位異性網友。

兩人火熱地聊了一個星期後,見面了。

那個男孩比她大好幾歲,後頸還紋了蜥蜴圖案的紋身,很有幾分社會人士的風塵味兒。可週楚楚不但不覺得怕,反而心生一種想要放縱的快感。

那時候,她心裡想的是,既然脫離了父母,就該做點出格的事兒。

見面那天,男孩請她吃了路邊攤大排檔,又帶她去蹦迪。那是周楚楚第一次去那種場所,可她偏要表現出老成的樣子——她在舞池裡狂亂地舞,仰頭大口地灌劣質的威士忌……

這種短暫的為所欲為的叛逆,讓她有種錯覺,彷彿她已然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了。

然而,等她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全裸地躺在一間狹小陌生的屋子裡。

若不是賓館老闆砸門催她趕緊退房走人,她大概還會繼續昏睡下去。

下身和頭都爆裂地疼,她強撐著起身穿衣服……臨走時,撇見床單上那一片血漬,她的淚終於剋制不住地流下來。

霎那間,她無比痛恨自己的愚蠢——放縱並沒有為她帶來快感,卻留下一段難以啟齒的黑色回憶。

那一晚之後,那個男孩再也沒有聯絡過她。他把她拉黑了。

真實故事:光陰錯——愛上老男人……

5

在工廠待到第二個月的時候,周楚楚的初中同學在qq上給她留言,說她母親到處找不到她,在家裡急病了。

周楚楚這才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她告訴母親,自己在焱城機械廠打工,一切安好,讓他們不用掛念,也無需來找,從今往後她要自己養活自己。

她沒想到,隔天她父母就找到了廠裡。

他們在門衛處打聽到她工作的車間,一進來,她爸就罵罵咧咧地揪住她的頭髮要暴打她。

張文剛正在教周楚楚軸承操作。他眼疾手快地橫身擋在她面前,掰住男人的手腕,厲聲喝道:“姑娘大了,也是要臉面的!你們怎麼能這麼對她?”

“你算哪根蔥,我管教女兒,用得著你指點?”

“我是她師傅。”張文剛正色道。

“師傅?”老男人掃了眼周楚楚腿上的工裝短褲,嗤鼻一笑,“這大熱天的,她就穿這麼個短褲衩子,跟你這大老爺們憋在這屋裡,小孩子不懂事,你就不知道臊得慌?”

張文剛面色有些難看。他也是父親,可像周父這般為了撒氣就罔顧女兒清譽的父親,他是頭一回見。

他心底對周楚楚生了一絲難言的同情。

他回頭,正迎上週楚楚紅腫著眼眶的慌亂眼神。他看出來,她是怕了。

可當父母的要帶女兒回去,他一個作師傅的哪有權力阻攔?

更何況,周楚楚爸媽口口聲聲要帶女兒回家讀書。

最後,還是張文剛出面請周楚楚的爸媽在廠門口吃了頓飯。酒桌上,他好生勸解了一番。他是擔心周楚楚的爸媽正在氣頭上,她跟著回去,免不了挨一頓皮肉苦。

掏了幾百塊的飯費後,望著周楚楚一步三回頭的纖細背影,他心底才算略有了一絲寬慰。他想,他們僅有一個月的師徒之緣,他能做的大概也就只有這麼多了吧。

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緣分不就是這樣?再不捨,再無奈,也好比仰看秋風吹落葉,只能任他雨打風吹去……

送走了難纏的周家父母后,張文剛自認為,這輩子他不會再見到那個執拗得讓人有點心疼的姑娘了。

但命運的轉機總是那麼措不及防,又出人意料。

周楚楚走後僅僅一個多月,她爸媽竟帶著一紙懷孕診斷書又重回了工廠。

這一次,他們是來鬧的。

目標正是張文剛。

其實,他們並不確定,搞大女兒肚子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張文剛,但女兒懷孕是事實,他們不甘心女兒白白被人佔了便宜,總得撈回點什麼,才覺得夠數。

反正,焱城也不是他們的家鄉,鬧得再大,也不嫌丟人。

周家父母先是把張文剛堵在車間,一頓臭罵,逼著張文剛賠償損失。

張文剛當然不肯認。

他們又把大字報連同懷孕診斷書的影印件一起貼到了廠門口。他們還去張文剛家裡鬧,去廠辦鬧,揚言要把張文剛給法辦了。

張文剛平時一心鑽研技術,在外人眼中就顯得有些孤傲;他自持技術過硬,也從不屑於給上面拍馬溜鬚。因此,出了這等醜事後,那些嫉妒他的人就都等著看他的笑話。

風言風語開始傳起來,人們都說怪不得張文剛每年主動要求義務帶學徒,還以為他是愛廠敬業,原來是為了給自己選後宮佳麗呢,真是人不可貌相,道貌岸然,人面獸心啊……

張文剛的妻女也開始被人指指點點。

事情僵持了快半個月,最後連妻子都受不了了,妻子勸他,趕緊掏錢,息事寧人吧。可張文剛的犟脾氣卻上來了,周家人越是鬧,他越是咬定了一分都不給。

十萬塊,他不是拿不出,但他覺得出了就是認了自己沒做的事。

他咽不下這口氣,一定要周家人把周楚楚叫來當面對峙。

就是在這緊要的關頭,周楚楚卻再一次消失了。

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裡。

事情的結局是廠裡替張文剛出錢賠償了事,也因此,他被撤職下放到基層車間。

那時,張文剛的女兒剛上小學四年級,回回考試她都是前三名,那些嫉妒她的孩子就學著大人的口吻嘲笑道:“牛什麼呀?誰不知道,你爸睡學徒工,還讓廠裡給他出嫖資!現在,你爸一擼到底,啥都不是嘍!”

原本活潑開朗的女兒變得沉默寡言。

妻子的態度也開始轉變,從最開始的信任,到無法剋制的埋怨。

縱然是同床共枕十多年,但人心就是這樣,說得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很多時候,妻子也會忍不住想——或許,她那表面木訥的丈夫,私底下真有不可告人的醜陋嗜好?尤其是,一想到這些年,丈夫帶過的學徒裡不乏年輕漂亮的小姑娘,而她還曾多次親自下廚給她們包水餃吃,她就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真真假假,她已無力分辨。

她只想遠離流言,保護好女兒。

一年後,張文剛主動向妻子提了離婚,這場等不到結局的戰役,他只想,也只能自己抗。

張文剛做主把住了十幾年的樓房賤賣折了現,錢都給了妻子。離婚時,他是淨身出戶的。妻子帶女兒轉學回了相隔800公里的孃家。

從此,母女倆便再也沒有回過焱城。

6

屋外,雨還在下,瓢潑的水滴漫無天際,陰暗的潮氣像是從8年前一直延續到現在,似乎老天也在為這場鬧劇遲來的真相而哭泣。

徐雅慧攀住張文剛的胳膊,怯怯地說:“師傅,你原諒我吧……”才吐出這幾個字,她的淚又泫然而下。

“我和那個男的只見過一面,我都不知道他叫什麼,爸媽問我時,我……我實在說不出口……”

張文剛血紅著眼盯住她,嘴角的肌肉在抽搐。

徐雅慧攀他的手打了個寒顫,她撲通一下跪下來:“可師傅,我也沒說是您!真沒說……是我爸媽,是他們!他們看您關心我,就認準了您!其實,他們就是想訛錢,我回家後一直鬧著要上學,他們是覺得給我出學費虧得慌,才想到去訛您的……”

“師傅,你罵我,打我吧!八年了,我知道我害慘了您……”

張文剛卻噙著淚,自嘲地笑了。

他的視線遁入屋外茫茫的水色中,在長久的疾風驟雨後,天地已是混沌一片,那種陰霾濃稠的暗淡,一如他此時的心境。

他想,何來原諒之說呢?

回想一下,這些年,他怪過周楚楚的爹媽,怪過那些生流言的好事者,更恨過這操蛋的命運,但似乎,他從來沒有真正地記恨過周楚楚。

或許是因為,在他心裡,自始至終,都把她看作是一個孩子吧。

一個孩子的無知和懦弱,遭遇命運的戲謔,再加上作惡者的推波助瀾,最終無情地改寫了他的命運。

可他該怪誰呢——那始作俑者的,終究還是個孩子啊……

7

消失的八年裡,周楚楚曾數次返回過焱城。但她始終沒有勇氣向張文剛坦白。

尤其是,那一年,當她親眼看到曾經高大帥氣的師傅竟跛了腿。

那天,張文剛正提著一兜菜,往廠區趕。周楚楚戴了頂大簷的太陽帽,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她見他走起路來一拐一拐很吃力的樣子,背也有些駝了。他本來就高,消瘦之後的身軀,像一隻微躬的細蝦,不見往日的瀟灑,只透出一種頹唐的蕭索。

還有他的眼神,竟變得那般空洞。

而曾經,他眼神中閃爍的篤定,曾讓少女時的她有過些許的著迷和沉醉。

她知道,是她把他給毀了……

她咬著唇,淚滾滾而下。走到一半,她跟不下去了,閃到路邊的花壇後,抖著身子哭得喘不過氣。

她不敢向任何人打聽張文剛的訊息,但她能猜到,他是離婚了。

在網上,她查到了焱城機械廠對張文剛的處罰檔案。

透過跟蹤,她知道他早已從溫馨的三居室搬到了廠辦閉塞的單身宿舍。

她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跛了腳。

但在腦海裡,她早已幻想過一萬種可能——或許,他是某天外出時,因為思念妻女,神思恍惚,被來往的車輛撞傷了腿;或許,他是在某個深夜,獨自一人買醉消愁,跌入了沒有護欄的河道;也或許,他是因為受不了旁人的侮辱,而與人大打出手,被打傷打殘了……

每一種設想,所引發的愧疚感,都讓她徹夜難眠……

這些年,她獨自在外摸爬滾打,先是去了浙江的一家工廠,後來又跟著偶遇的同鄉轉戰到海南的房地產公司。她生得漂亮,卻沒有學歷,在房地產公司只能從最底層的銷售做起。

最難的時候,她交不起房租,好幾次被房東掃地出門。工作頭三個月,她一單生意沒開,每月只能拿300塊的保底工資,只好每天就著泡麵湯啃涼饅頭。

漸漸的,社會倒逼她學會了與客戶虛與委蛇,也懂得了如何利用年輕女子的優勢,賺些打擦邊球的灰色收入。當然,也少不了有些有家室的大老闆想要金屋藏嬌地包養她……

可她再沒犯過渾。

夜深人靜時,只要一想起師傅那略顯佝僂的身影,她就像被打了一針鎮定劑。她時刻提醒自己,這一次,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為師傅,也為自己。

在房地產公司工作到第六個年頭的時候,在業內人士的指點下,她與女同鄉合資在海南買了一小套期房。兩年後,國家政策進一步下放,海南旅遊業大火,那房子果然如高人所預言的,很快就升值了。她和同鄉轉手就把房子賣了,兩人平分了錢。

漂泊8年,她終於從一個住地下室的打工妹,成了小有資產的人。

有錢之後,她馬上去杭州的整容院,做了整容手術——她把圓臉削尖,額頭墊高,眼角也開了……

她並不是美了還想更美,錦上添花,她只是無顏以周楚楚的身份重回張文剛身邊。

整容恢復後,她正式重回焱城,拿出全部本金投資了一家乾洗店,並僱人打理。然後,她就帶著早就在派出所改了名的身份證,重新應聘到了焱城機械廠。

這輩子,她欠他的。

她沒臉解釋,也解釋不清,她只想當個報恩的田螺姑娘守在他身邊,溫暖他,重新給他一個家……

所以,她才那般沒臉沒皮,不知害臊地纏著他。

在外打工的這些年,從男人身上,她早就無數次見證過自己的魅力。她今年才26歲,正是女人最美的年華,她比18歲時的自己長得更開了,身材也豐潤了。她小心地隱瞞自己的身份,以為只要自己肯追,張文剛早晚會就範。

可她沒想到,他雖然落魄了,卻還是那麼倔,即便周圍的人都看他如蟲豸,他卻還在心底堅守著什麼。

他這種脫離時代的迂腐,更讓她覺得心疼。

其實,他帶她的時間並不長,但在那一個多月裡,他曾手把手地教導她,亦師亦友地呵護過她,父親來時,也是他衝在前面護著她。

她永遠記得,在工廠自暴自棄的那段日子,他鼓勵她的那些話:“楚楚,你別看不起工廠,記住師傅的話——只要自己不放棄,在哪兒都能成才!真想考大學,等你經濟自立了,還可以再報嘛,自考、成人高考,電大,選擇多著呢!”

甚至,她跟父母回家後的那一個月,他還親自為她郵寄了滿滿一箱的書籍。

她從小就沒有感受過多少愛,除了他再沒有人那般溫情地鼓勵過她,那些點滴的星火,竟在歲月的糾葛中,纏綿出一種醇厚的韻味。

她本來只是想要報恩的,可現在,連她自己都摸不透自己的心了。

這次酒後的坦白,完全是情之所至的意外。她本來想的是,最好他永遠都不知道她就是周楚楚。

可是,當他親口吐出“周楚楚”那三個字時,她卻再也演不下去了……

8

周楚楚絞著手,等待宣判般望著張文剛。

她眼神中的膽怯,一如8年前那個懵懂的少女。

張文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對她擺了擺手:“你走吧,該幹嘛幹嘛去,別再回來,也別讓我再看見你。”

“師傅,我不走……”

“走!我張文剛還用不著你可憐!”他撫在桌上的手有些顫抖。

“師傅,我去說!明天我就去跟全廠人坦白,告訴他們,當年是我冤枉了你!是我不自重,是我不要臉……”徐雅慧捂住臉,哭著蹲在了地上。

屋外,雨有些小了,女孩壓抑的抽泣混合著淅淅瀝瀝的雨滴聲,化不開的愁緒直逼入人心。

驀地,徐雅慧感到一雙大手扶住了她,那雙手傳遞過來一種溫厚的力量。

良久,她耳畔響起了張文剛蒼涼的語調:“你走吧,我不恨你……我這輩子已經毀了,沒必要……再搭上你。”

徐雅慧哭得更甚了:“師傅,你就讓我留在你身邊吧,我……”

張文剛把她扶到木椅上,一字一頓地說:“聽我的,明天就走。你不走,明天我就申請去鍋爐房幹後勤。”

說完,他連傘都沒有打,就徑直走入了細密的雨幕中。

只留她一人坐在老舊的木桌旁。

徐雅慧咧著嘴哭了。

淚目中,她看見他微跛的身影一點一點隱入混沌的天地,他消瘦的背影訴說的是悲涼、孤獨和桀驁的落寞,幾乎要將她的心一擊而穿。

8年前,她只當他是關愛呵護她的師傅;而8年後,他的堅韌和寬恕,卻讓她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豐碑。

她想,這世上,除了她,再沒有人能知道他的好……

她該為他做些什麼的!可事到如今,她又能做什麼呢?

這一場延續8年的光陰錯,早已改變了太多……而命運的荒誕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而那被改寫了命運的,又豈止張文剛一人呢?

後記:

一個月後,張文剛從廠辦門衛那兒收到一封信。

來信地址寫著海洋大學,署名是張悅然。

是女兒!

女兒已經讀大一了,而8年前,她離開他的時候,還只是個四年級的小學生。

張文剛顫抖著手撕開信封,一行行娟秀的碳素筆字落入眼簾:

“爸爸,你還好嗎?

有個叫徐雅慧的姐姐來學校看我了。

她跟我講了許多……

小時候,我真的怪過你,我怪你為什麼總是那麼忙?怪你為什麼總要多管別人家的閒事?又為什麼我要為了你,而被人指指點點?

可是爸爸,我其實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人品。

當初,選擇跟媽媽離開,只是,只是因為我太懦弱了。

爸爸,對不起……

我不敢想象,這些年,您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

爸爸,原諒我吧!

那個叫徐雅慧的小姐姐,她過得很好。

我想,我終於能明白您了——當年的她,一定也像小時候的我一樣膽怯和懦弱。

對不起,爸爸!

請原諒,當初沒有選擇站在您身旁……”

8年了,陷入渾渾噩噩的生活中,張文剛以為自己早已喪失了情緒波瀾的本能,但那一刻,捧著女兒的信,他咧著嘴哭得很醜,很醜,無比狼狽。

一年後的3月28日,徐雅慧坐在剛剛打掃過的乾洗店,給張文剛發了一條資訊:“師傅,今天是我生日。您能來嗎?我一直在焱城,城東禪花路慧潔乾洗就是我的店。我在這兒等您。不見不散。”

她把再次見到張文剛的那一天,當作自己新的生日。

放下手機,徐雅慧的目光落入店門口的花壇中,成片的迎春花已經開了,新黃的花瓣在乍暖還寒的風裡努力綻放,似乎在預示著一個生機勃勃的初春即將到來。

也許,他會來,也許,不會。

但對她而言,能與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隨時知道他的訊息,與他遙相而望,彼此鼓勵,便是一種幸福……

本故事原標題:《光陰錯》

真實故事:光陰錯——愛上老男人……

- END -

奇奇漫

大學教師,文學碩士,專欄作家

省作協成員,多平臺簽約作者

把傷痛化作動人的故事,

用一生逐夢的女子,

願做你素未謀面的真誠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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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故事:光陰錯——愛上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