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墨的第380次推送

槓桿，一個很神奇的東西。

有人想用它撬動地球，有人則因為它傾家蕩產，甚至付出生命。

本文要講的故事，全都和槓桿有關。

1

3月24日晚上10點多，一位34歲的包鋼鋼管公司員工在7號轉爐門口轉了轉，把安全帽和手套扔進渣道，旋即縱身一躍。

轉爐鍊鋼被髮明的時間很早，甚至一度促進了歐洲工業革命。鋼爐內溫度高達1700度，掌控高溫是人類工業程序的重要部分。你看到的高樓大廈，體驗到的風馳電掣，這一切現代化都拜它所賜。

如今，這個人類工業史上最璀璨的環節，成了包鋼員工王龍終結生命的方式。

終結者裡緩緩下沉的畫面不會發生在現實世界，1700度的高溫足以將人瞬間融化，這個過程痛苦嗎？有人在知乎提了這樣的問題，一個匿名使用者回答：這取決於身體哪個部位先接觸到鋼水。

死前的幾秒鐘他是否痛苦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知道的是，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他很痛苦。

為什麼要跳入上千度的鋼水？包鋼的宣告點出了原因。在自殺當天，王龍的證券賬戶上平添6萬元虧損。由此，公司猜測自殺和王龍投資失敗，導致負債過多，無力償還有關。

如果只是拿著自己的積蓄投資，王龍應該能擁有另一個結局。他並未結婚，膝下也沒有兒女，哪怕虧到血本無歸，最多也是從頭再來。34歲，他還足夠年輕，足夠承受市場的教訓。

但如果加上槓杆，投資就變成了一場豪賭，賭自己能跑贏那些西裝革履的華爾街精英，賭自己能贏過莊家。這場賭注無異於蒙上雙眼舉起手槍，俄羅斯轉盤的規則決定了死亡只是遲早，和矇眼沒什麼關係。

槓桿，這個詞自誕生起就蘊藏魔力，阿基米德說自己可以撬動地球，但這只是一個物理學假想，一切爭論頂多導致物理學家的面紅耳赤，賴在史書上對罵。物理距離人性很遠，商業卻基於人性，槓桿能做的，就是放大人性。

永遠不要對人性抱有過高的期望。

很少有人能抵得過槓桿的誘惑。原本只能賺500塊，加上槓杆，你可能可以賺1000塊，王龍也許是這麼想的。在他離世的幾天後，資本市場震動，中概股集體暴跌，深究其因，竟然是韓國基金大佬慘烈爆倉。財經同行翻閱人類失敗史，很快得出結論：

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單日虧損。

2

比爾黃，這是黃聖國後來的名字。這位酷似小悅悅的投資大佬於1964年出生於韓國，父母都是基督徒，這也許解釋了黃聖國名字的由來。18歲那年他赴美追夢，苦讀多年拿到了UCLA經濟學學士文憑，後來又去卡內基梅隆大學進修，拿到MBA學位，畢業後就進了證券公司，成為一個金融打工人。

也許是命運垂青，1996年，他被朱利安·羅伯遜相中，成為“老虎門徒”。後者是大名鼎鼎的老虎基金創始人，老虎基金曾一度是美國最大的對沖基金，羅伯遜也被尊為美國基金教父。

教父其實不是啥好詞，特別是弗朗西斯·科波拉拍了那三部電影之後，這兩個字被裹上一層帶有鐵鏽味的血腥氣。你從不會聽有人把馬首富叫做教父，他說自己是人民的兒子，現在只是個普通的人民教師。你也不會聽有人把巴菲特叫做教父，他更像是個慈祥的老爺爺，常年喝著常人難以忍受的櫻桃味可口可樂，時不時拿伯克希爾高不可攀的財報出來凡爾賽一下。

比爾黃這個基督徒在教父手下呆了幾年，一度成為教父在亞太區的傳教士，只可惜好景不長，2000年教父的生意崩盤，身家一落千丈，幾百億美元的對沖基金最總結算到教父手上，只剩下15億美元。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

教父有些心灰意冷，再加上年紀大了，他不想再自己帶著馬仔衝鋒，是時候將家族的生意播撒到整片大陸。於是他挑選了38位舊部，將15億美元投資給他們。

一年後，比爾黃拿著教父饋贈的1600萬美元，建立老虎亞洲。7年後，老虎亞洲規模高達80億美元之巨，平均年化高達40%，他個人的財富和聲望也正一步一步逼近教父。

只可惜，老虎教父黨的生意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逃不過輪迴。08年那次金融海嘯之後，比爾黃做多雷曼兄弟，後來的故事不用說大家也能想到，老虎亞洲虧損慘重。4年後，比爾黃又深陷內幕交易醜聞，被美國證監會和香港證監會聯手製裁，最終賠了4527萬，繳了4400萬罰金。前者是港幣，後者是美元。

2013年，比爾心灰意冷，重蹈教父覆轍，但他不曾有用教父的胸襟，不肯放手把“彈藥”交付旁人管理，他清退外部投資者的資金，轉為家族投資基金，他給新的公司命名為Archegos，這是個具有宗教意味的名字，意為“先驅”。

這群人類社會最兇狠的精英，老喜歡在起名上給自己立flag。當年芮成鋼從央視迂迴搞外快的時候開了個公司叫做帕格索斯，意為希臘神話裡的飛馬，結果飛著飛著把自己摔沒了。思聰那家投資機構叫普思資本，普羅米修斯嘛，盜火者，結果潘多拉盒子被放到了自己老爹身上，人民群眾習慣性盯著思聰的微博，看他又消失了幾百天。

比爾黃這家基金也是一樣的，起名很先驅，到頭來成了先烈。先驅基金一直很依賴槓桿，往後10年裡美股長牛，比爾黃又喜歡中概股，在4倍槓桿的加持下，他賺的盆滿缽滿，短短几年時間，2億多美元滾到50億美元，翻了24倍，西方媒體都說他悶聲發大財。

但好運不可能永遠站在他這邊。

50億不是比爾黃的終點，暴跌前，先驅基金的資金峰值高達150億，加上高達5倍的槓桿，比爾黃能撬動近800億美元的資金，相當於5200億人民幣。

5200億是個什麼概念？兩個禮拜前媒體報道，中國最大的公募基金易方達，非貨幣公募基金月均過規模也就5720億，第二名華夏基金是4099億。

一個家族基金，放在中國就是第二大公募基金，這是個很恐怖的事情。

這時候擺在比爾黃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獲利了結，簡單說就是低買高賣，把浮盈變成現金，另一個是繼續向前，在槓桿的加持下將財富繼續翻翻，當然，更可能墜入深淵。

比爾黃選擇了後者，結果大家都知道了，他沒能抗住下跌，3月16日Viacom增發成了壓垮比爾黃的最後一根稻草，股價從96美元一路暴跌到48美元，一週時間跌去50。46%。

成也槓桿，敗也槓桿，教父信徒死在了成為教父的路上，只因為5倍槓桿放大了一切，放大了他的成功，也放大了他的失敗。

人性最經不起考驗。

3

去年美股熔斷之前，不少年輕人指著巴老爺子的鼻子，說他老了，那時候伯克希爾手握千億美元現金，投資卻越來越保守，保守意味著少賺錢：2019年標普大漲31%，伯克希爾才漲了11%。

新王登基，總要祭上舊王熱血。華爾街的青年才俊們嘲笑巴菲特不行了，媒體們在標題裡含蓄地質疑：巴菲特真的老了嗎？

這是個蠢問題，巴菲特都90歲了。90歲，能不老嗎？但媒體忽略了一句中文俗語：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誰家才配得上巴菲特這個寶啊。

很快，連續熔斷給年輕人們上了一課，槓桿放大了恐懼，人和機構都想逃，但又能逃到哪裡去？

這時候人們才想起巴老爺子老唸叨的那三句箴言：不做空，不借錢，不做不懂的東西。

對於中文世界而言，這話最早是從段永平嘴裡傳出來的。2006年他花62萬美元拍下巴菲特慈善晚宴，換來了這三句話，成就了段永平往後10餘年的投資神話。

當晚在場一起吃飯的還有年僅26歲的黃崢，前不久也急流勇退，帶著pdd這些年給他掙來的現金，投身科學領域，去探尋生命科學的終極形態。

沒想到在這個方面我居然能早黃老闆一步，26歲那年，我每天孤獨地看著遺落在維達裡生命精華，想著生命也不過如此。

巴菲特曾說過，只要堅持的時間足夠長，你會在市場上看到一切。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我看到的只有被槓桿放大了的，扭曲了的人性，無論是34歲的王龍，還是操縱著800億資金的比爾黃，都甩不開，逃不掉。

巴老爺子是罕見的，從不藏私的投資大家，只不過他一直唸叨“堅持的時間要足夠長”迷惑了我很多年，這是不是利好西地那非？

算了，股神的謎語我猜不透，也不必猜。股神唸叨了15年的“三不”賺錢秘方，又有誰聽得進去？

今天還有一則新聞很讓人感慨，一個鵝廠遊戲員工參與跨境賭博，輸了近500萬，在內部論壇留下一封遺書然後自殺。

遺書中提到了一個狠辣的細節，當已經輸了300萬後，這位賭徒向懷有9個月身孕的老婆坦白了一切，她當場原諒了他，並給了他75萬存款和20萬信貸，沒想到這位賭徒沒拿去還債，而是拿去又梭哈。

等待他的不是會所嫩模，也根本來不及下海乾活，催債者擾得他的精神幾度崩潰，“我這輩子也不可能還上這筆錢了”。

市場和賭場，對於放大貪念的人來說又有什麼區別？

聽得懂的不用教，聽不進去的，還是前赴後繼，倒在了被放大的貪婪上。

古往今來只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