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歲那年，有一天，我爸爸媽媽吵架了，吵得很兇，吵到了要離婚的程度。吵架的原因是為了我那個半歲的妹妹。那時候計劃生育抓得特別緊，我媽媽連續生了兩個女兒後，到處躲啊藏啊，終於又懷上了一個，可生下來又是一個女兒。爸爸只是想要一個傳宗接代的兒子，見生了女兒，他就一直愁眉不展。

爸爸的臉色被隊上一位叫朱四的赤腳醫生（村醫）看在眼裡，他偷偷告訴我爸爸：鄰隊有一戶人家，連續生了三個兒子，他們願意拿一個兒子跟你們家換一個女兒。爸爸聽了很高興，決定拿小妹去換一個兒子。

這個餿主意被我媽媽一眼看穿，那戶人家是什麼人家？兩口子醜得死，三個兒子只有最大的和最小的正常，中間那個是腦癱。他們家是想仿效舊社會提前養一個童養媳而已。我媽媽堅決不同意換。

於是，爸爸媽媽便大吵起來。爸爸見媽媽堅決不同意換兒子，就提出把小妹帶到長沙去送人。那時候，似乎還沒有

“遺棄罪”，多生的女兒，很多都是拿出去送掉，有的甚至就是直接放到十字路口，任其自生自滅。我媽媽更加不同意了。爸爸拗不過媽媽，就賭氣收拾了衣物出去打工去了。

爸爸出去後，媽媽就對朱四懷恨在心了。如果不是他慫恿出鬼主意，爸爸也不會想到要遺棄我小妹，爸爸媽媽也不會吵這麼兇的，爸爸也不會賭氣出去的。媽媽這樣一想，就跑到朱四家大罵起來，罵得朱四躲在家裡不敢出來。

今天要講的不是吵架這件事，而是吵架後的一件事：

爸爸出去後，媽媽就帶著我們三姐妹在家。有一天，隔壁的政娭毑過來邀我媽媽一起去山上摘菌子。政娭毑說起山上的菌子那個美味，說得當場就流口水了，說得我媽媽心動了，提著籃子就跟政娭毑去了山裡。

她們果然各自採回來了滿滿一籃子鮮豔的菌子。我和大妹開心極了，因為晚上有美味的菌子湯喝了。可媽媽說：

“這麼好吃的菌子，我們今天不吃，先曬乾，等你們爸爸回來吃。”

妹妹傻乎乎地問：

“爸爸不是跟你吵架，不要我們了嗎？”

媽媽趕緊制止說：

“胡說！爸爸是出去打工賺錢去了，哪有不要我們？爸爸跟媽媽吵架，都是媽媽不對！爸爸是被媽媽氣得跑出去的。”

聽媽媽這麼一說，我們也就不吵著要吃菌子了。媽媽把菌子擺在窗臺上風乾，我們望著菌子吞口水。

那天深夜，不，應該是凌晨三點多了，我們四個人睡得正香，大門被錘得砰砰響。媽媽被嚇醒了，不敢開門，隔著窗戶大聲質問：

是朱四的聲音！

媽媽聽出了朱四的聲音，氣不打一處來，隔著窗戶就罵：

“老子好不好，吃沒吃菌子，關你屁事！你給老子男人出餿主意，把他氣出去，你想幹什麼？你要是沒安好心，老子明天回娘屋裡喊人來打死你！”

媽媽還在罵，窗外沒聲音，聽動靜朱四好像是走了。媽媽小心翼翼地開啟門，果然沒見人，突然，媽媽發現，窗臺上的菌子，一個都不見了。

朱四把我媽媽辛辛苦苦摘的留給我爸爸吃的菌子全部偷走了！我媽媽那個氣呀！天一亮，媽媽就跑到政娭毑家去告狀去了，因為政娭毑是朱四的嬸嬸。

媽媽跑到政娭毑家，發現情況不對，政娭毑全家都躺在床上病懨懨的。一問才知道：政娭毑昨晚煮了菌子，全家人都吃了，半夜毒性發作，政娭毑的兒子忍痛走到朱四家求救。朱四給政娭毑全家洗了胃後，問還有誰一起去摘了菌子，政娭毑才想起，還有我媽媽。

因為我家離政娭毑家隔著一口水塘，朱四便趕緊到我家來救人，見我家房門緊閉，屋裡黑漆漆的，喊門沒人應，以為我們全家都死了或者毒翻了，他才掄起鋤頭錘門

……

媽媽從政娭毑家出來後，就轉身到食品站去稱了一斤豬肉，提著豬肉到朱四家去道歉，卻被告知：朱四的娘死了。

朱四的娘是獨居的，她老人家與政娭毑是妯娌。政娭毑摘了菌子回來，就送了一些給朱四的娘吃，政娭毑中毒後，可能是記憶衰退，她忘記說送了菌子給政娭毑這回事了。

我媽媽又提著那斤豬肉回家了，在家裡關起門號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