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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山茶花

我兒時的家住在春城邊上的一個茶廠宿舍裡,說是茶廠,其實並沒有那些“與君共飲”的閒情雅緻,反而總能見到幾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在院子裡“搞破壞”。茶廠的院子不大,對比現在這些動不動就“百里風情庭院”的別墅樓房,倒不如說小的可憐。院子裡的四個角落零星地趴著幾張老人們用以下象棋的石桌,之後已經變成了孩子們玩耍的“秘密基地”。桌旁的花壇上點綴著幾株父親栽種的山茶花,那紅白色的花瓣之間藏著的是我對父親最深沉的回憶。

父親與山茶花

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80年進春城闖蕩之後,便定居在這個冷清的茶廠宿舍裡了。從我記事起,父親便是一副寡淡的模樣,直到如今也沒有變過。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幾乎沒有過大喊大叫,在任何時候,他臉上都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彷彿憂患禍福與他無關似的。

母親總說父親不像農民,倒像是一個老實的讀書人,因為在她看來,讀書人“軟”、農民“硬”,這是不可反駁的事實。對於此番不知是讚美還是貶低的言論,父親總是笑而不語。每當這個時候我總能從他深邃的眼中瞥見一抹足以劃破天際的亮光。

父親不喜歡說話,對哪個人都是一樣。聽母親說,我剛出生那會,他只說了一句:“綠樹幽幽、聚而為林”,便抱著我傻呵呵地笑了。自此,我的名字就定下了,至於到底是什麼寓意,我如今也不明白。

父親常常拉著小時候的我在院子裡散步,每到一個花壇,他總要指著其中的一株花說,這是我哪年哪月種的以及其他一些我聽不懂的話。言語中不免溢位些自豪感。

其中,有幾株山茶花是他最寵愛的。在走到它們面前時,父親總是蹦出“千古英雄血”這句話來,那時的我雖不理解其中深意,但這句話總歸是埋藏在了心底,甚至漸漸地萌出了芽。

父親與山茶花

在我上了學之後,父親與我的散步環節便無理由地結束了,就像一縷青煙一般,從我的生活中悄然離去,只剩下一丁點兒餘香散落在記憶當中。

自此以後,我總是一個人去看那幾株山茶花,彷彿它們有無窮的魔力似的。起初的一段時間,我只是遠遠地看著,就像被父親拉著的那樣;後來,我開始撫摸它們,感受著嬌豔欲滴的花瓣帶來的溫潤;我凝視著它們身上墜著的露珠,如此晶瑩剔透,彷彿江南女子落下的清淚。

父親除了愛看這幾株山茶花,也喜歡看書。一天中的大多數時候,他總是呆在書房裡,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大熊。他讀書時的面部表情是最為豐富的,許多時候前一秒眉頭還在緊皺,後一秒便露出釋懷的微笑。小時候的我不愛讀書,只是單純地認為父親看的也是“小人書”,只是字多點罷了。

其實,我與父親並沒有說過太多的話,我的父親也不像許多作家寫的散文中那樣,在我兒時的記憶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他的一生都是沉默寡言的,與他待在一起就如同置身於小橋流水的畫卷當中,時間滴答地走,河水緩緩地流,唯有那座古橋紋絲不動、不聞喜憂。

上了中學之後,我離開了春城,回到了家鄉。陌生的人群、嶄新的土地,記憶中的父親逐漸被我拋棄在腦海中的某個角落,曾經撫摸過的山茶花也早已忘記了它的溫潤的觸感,過往的一切就像是破碎了的鏡子一般,任憑我怎麼努力也無法重圓。

我開始讀起了父親常讀的書,也變得沉默寡言,用微笑給自己充滿思緒的內心套上一層外殼。我讀“四書五經”,也同樣喜形於色;看中國歷史,從“魏晉風骨”到“明清落魄”,終於明白了父親眼中那一抹亮光到底從何而來。我的內心充斥著一團火焰,彷彿兒時院子裡那幾株鮮豔的山茶花。

當讀到段琦寫的“豈徒丹砂紅,千古英雄血”之時,我茅塞頓開,終於明白父親為何如此傾心於山茶花。我翻閱了無數描繪山茶花的詩詞,也明白了山茶花“獨放早春之,與梅戰風雪”的另一面。

如今,我從大學的象牙塔中“逃”了出來,空有一肚子墨水,卻不知人生為何物。兒時的茶葉廠在某個我埋頭讀書的時期就已經倒閉了,那個院子還在、父親也沒有離開,山茶花卻已經凋零了。父子倆在見面之後的幾句寒暄就彷彿劃過了千年的時光,沉默寡言的二人哪裡會有動人心魄的回憶?只不過都是望著那幾株山茶花凋零罷了!

父親與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