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去年歲末跟朋友一起到邊村的情景。

來到邊村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是荒寂的冬天，來的時候可以看到爆竹鮮豔的屑皮，讓人聯想到些歡樂的影子，倏忽間便被黑暗吞噬了。我想努力回想起些鮮活生動的記憶，但一切是那樣的渺遠難辨。我跟朋友往村外走去，蒙朧中可以看到遠樹的剪影，但孤鳥的怪叫讓我們折了回來。朋友緊緊拉著我的手，生怕被世界帶走。爐火旺旺的，朋友的妻子在準備晚餐，朋友往火爐裡不斷地加炭，我知道他想把周圍溫暖一些。爐火旺起來，朋友的父親在溫酒，這個冬天是適合喝燒酒的。在這歲末的冬天，一切都還很渺遠，只有喝酒來溫暖這枯寂的時光了。燭火跳躍，一切都恍惚難辨。

這讓我憶起有一年夏天，我寓居的青島，在我寓所附近迷路的經歷。是一個陰天的黃昏，我誤入一個周圍簡陋店鋪林立的街道，昏暗的燈光勉強著支撐著天地，喑啞的叫賣聲隱約傳來，聲音老邁乏力，遙若隔世。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卻又是那樣的真實，我驚愕地站在那裡。窺探著周遭的一切。這個景象曾多次在我記憶或者幻夢中閃現，充滿暗示與隱喻。周圍的世界像舊報紙一樣，字跡模糊難辨，卻又那樣的真實。這條在我幻夢中反覆出現的充滿暗示潮溼昏暗的街道呀！這人類生存的真實圖景。我心裡滿溢著惆悵與倉惶。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走出那條充滿隱喻的街道，其實這裡離我的寓所並不遠，也就是幾百米的樣子，不知道那天我接受了怎樣的啟示來到這裡。讓我穿越浮華斑駁荒誕的表象，走向生的真實。或許生活的本相本來就是這樣吧。人類在昏暗不見光明的幽暗的巷道爬行，在令人窒息的沉悶中惶惶前行，周圍滿布腐朽的氣息，一切的顏色是那樣的虛飾。

這是被怎樣裝扮的夜晚呀！啤酒盛裝在琥珀的杯子像黃金般的亮麗，紅燒菜餚色澤鮮豔誘人，爐火把房間烘烤得溫暖如春。這是個歡顏的夜晚吧，半月前朋友就在家準備今晚的夜宴，像要過一個盛大的節日。燭火照耀著這奢侈的一切！把一切都罩上溫情的外衣，我知道那時的我們是想留住一切！

那晚喝了不少酒，宴席闌珊的時候便滿溢位了來自千年的蒼涼之感，杯盤狼藉，歡宴難留。夜半很好的月光，在深冬只會增添些寂寞與無奈。站在院子中央，生出頗多此處是何年的疑惑。酒桌還沒收拾，桌子上是殘羹剩湯，朋友把睡夢中的我喊醒，我們繼續豪飲，面對著千年的寂寥，我們想留住些什麼！？想在寂寥中尋找些歡快的理由，但一切是那樣的渺遠。狗吠不斷傳來，使我們記起我們的存在，這是歲末僅有的記憶了吧，是不是我們已經把一切的歡樂與溫暖經消耗殆盡，歲末已找不到任何歡樂的角票？於是我們便懷疑起來邊村的理由。燭火勉強的支撐起天地，我們也在這樣的夜晚穿行，充滿窒悶般的困頓，從朋友的眼中我讀到的是疲倦，恐懼已經褪掉，恐懼說明還有所祈求，但疲倦是沒法拯救的。我知道我的眼中千年的蒼涼也磷火般的閃爍，雖然我想作出堅強的樣子。但一切是那樣的蒼白無力。這讓我想起有一年的夏天，陰雨綿綿，石榴綻出猩紅的花蕾，似乎要把沉悶的世界引爆，但世界並沒有爆炸，還是一樣的沉悶乏味。

於是我們決定逃離，朋友在努力發動汽車，汽車並不聽話，低沉的喘息。費了好大的勁力才把車子發動起來，車子悶聲悶氣地低喘著，車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在世界開啟一個缺口。在車燈的指引下我們沒命地奔逃。黎明的時候，我們逃出了那個荒村，朋友說我們在那個村莊轉了一晚上，好像著了魔一樣，被他強大的吸力所左右。在黎明中，我看到朋友絕處逢生的歡快，恍惚而不真實。

千年古宴，千年浸骨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