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少男少女在一起，一般都以互相傾訴煩惱開始，直到雙方把煩惱說盡了，才說一些快樂的事，才在卸卻的煩惱中體會到自然的輕鬆和理解；同時，在互相瞭解互相分擔互相欣賞的過程中，一種莫明其妙的、不涉及肉慾的，我們稱之為愛情的東西，也就因此自然而然地滋生。

可隨著我們一天天一點點地長大，事情就慢慢變得不是那麼回事了。生活是沉重的，伴隨著對生活的瞭解和深入，以及社會責任感的加重，我們一天比一天感到疲累，感到有些難堪重負。於是在與人交往時，我們渴望能夠獲得輕鬆，並且也人為地掩飾自己的真心，讓自己也扮演上一個讓人

“輕鬆”的角色，甚至還把它作為評判異性的一個重要標準。

當我們變得虛偽的時候，我們自然而然地開始縱容虛偽。

一段時間來，有兩件事一直讓我在想起它時心生感動。一次是在老舍茶館聽戲。當節目進行到一半時，一個小夥子輕輕地走進來，在我們旁邊的席位上坐了下來。他只有一個人，一進來他就一動不動地盯著舞臺上的表演，甚至不曾看過周圍一眼，即使是侍者送茶點時他也不曾移動過視線。他的英俊瀟灑讓我注意，他的影單影只讓我疑惑，他的目不斜視讓我震驚。當時舞臺上正在表演

“傘尖舞”，那個舞蹈的女孩一副江南少女的打扮，編著一條大辮子，顯得十分清麗水靈。觀看了一會表演，小夥子好象有什麼事，站起來仍然是目不斜視地出去了。我以為他是到外邊去等什麼人，但是過了好一會兒，還沒見他進來。我無意中往過道上看了一眼，突然發現他正迎著剛剛卸裝出來的、剛才在舞臺上表演得出神入化的“江南少女”走去，他急切的動作和表情，使我感受到了一種非常熱烈而專注的愛情，在人們沒有注意到的身邊燃燒著。這件小小的事情，讓我和同伴那天晚上唏噓不已。

另一件事是，一次下班後坐公共汽車回家。那天下著很大的雨，車到一個學校站點時，我遠遠看見路牌不遠的一棵樹下，一個女孩撐著一把傘，執著地站在那兒，象在等車的樣子。眼看公共汽車嘎吱嘎吱在駛近，這個女孩卻並沒有向車門趁近，我正在疑惑，突然發覺她的目光盯住了正走下車、走進雨中的一個男孩，她目光裡的那種東西，讓我在那個下雨的黃昏，彷彿夢遊了我的整個學生時代。

是的，這種伴隨著激情的感覺，在我們年輕的心裡曾經湧動過；長大了，我們卻再也難以尋找到真正的愛的感覺。

我們體會不到月夜窗下偷聽琴聲的激動，也體會不到一個眼神所掀起的巨瀾狂濤；我們甚至不會寫信，在越來越現代的通訊方式中，我們抓住話筒不放，談的全是與物質有關的事情；在愛情向婚姻的過度中，我們講求的是一種平和與實在。是的，也許這才是生活的真諦，但我們卻失卻了一種永遠也找不回來的、生命裡最最寶貴的東西。

空閒的時候，我們會在一種有點傷感又有些得意的心緒下，咀嚼一種曾讓自己感動的稍縱即逝的往事，然後感嘆青春不再，激情不再。這時候，我們之中有些人很想重新再來一次，有的人甚至不惜為此付出代價，但是愛情是無法複製的，不管怎麼努力，我們都不再能找到曾經有過的感覺；不管怎麼做，都發覺最終還是走了樣。愛情是需要年輕的心作為發酵的土壤的，我們實在已經不具備那顆能夠承載愛情的純淨的心靈了。

世俗的塵浪中，我們不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我們也許會以過來人的口吻教導那些情竇初開的孩子，我們會分析說：所謂的愛情只不過是一種感覺，是大腦遭到刺激時，分泌的出一種物質，讓我們產生某種如痴如迷的感覺，我們以為那就是愛情；而實際上愛情是不存在的，當這種泡沫的東西消失時，我們會看到生活中真實的一面，我們會發覺就象受了欺騙一樣。我們做出很有知識很有文化的樣子，我們還會對那些孩子們說，你們應該現實一些、理智一些、成熟一些，因為一種沉重的需要負擔責任的生活正在等著你們。

不

——讓他們去吧，讓他們去激動、去狂熱、去澎湃吧！生命只有一次，我們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讓他們一次次在年輕人身上、在他們心裡千篇一律又愈演彌新地演繹，讓他們去感受輝煌、燦爛和痛苦，讓他們一點點去體會愛的墜落和生活的平乏吧，他們有權利把一切從頭到尾都來一遍。

長大了，我們再也不知道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