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郎紀山

散文 你之行雲流水，我之變化萬千

麻雀，俗稱“小蟲兒”，是家鄉最常見的一種鳥。體態嬌小而輕盈，羽毛灰褐色，不擅遠翔高飛，多囿於一地，枝椏間跳躍，地頭兒起覓食兒，屋簷下做窩。故，人們常用“燕雀之志”來比喻人的志向不高。

在鄉間，麻雀並不討人喜歡，一早一晚嘰嘰啾啾個不停，像絮絮叨叨的長舌婦，聒噪人。捕而食之，肉不足兩，難填個牙縫兒。更惹人嫌的，它饞嘴，好偷食莊稼，與人爭食兒。一到莊稼快熟的時候，村邊的地頭兒扎的“假人兒”，就是用來嚇阻它的。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麻雀之所以被列為“四害”之一，遭到滅除，就緣於此。

後來，麻雀得以“平反”，是因為人們發現，沒了麻雀，害蟲成災，莊稼歉收，樹木枯萎，生態惡化。麻雀糟蹋糧食是真，捕食害蟲也是真。這正如世上的事，實在難以兩全。

麻雀屬卵生，繁殖很快。春末夏初，正是麻雀的幼崽出殼的時節，頑皮的孩子常以掏麻雀蛋兒、麻雀崽兒為樂。那時，鄉下的房屋都低，屋簷也就五六尺高吧。孩子們四處轉悠，發現了麻雀窩，大一點的孩子蹲在牆根下，瘦一點兒的孩子扶牆站到蹲著的孩子的肩膀上，搭個人梯，顫顫巍巍地立起來。其他的小孩子站在一旁，張嘴瞪眼，大氣不出，等待著。站在肩上的孩子小心地把手伸到洞眼裡，掏出碎草、麻絲一類的東西。拱架的孩子，腿顫著，漲紫了臉，吭吭哧哧，不停地催促：快點兒！快點兒！不一會兒，剛紮了絨毛的黃嘴角的小麻雀從窩裡掏了出來，一個、兩個……一群小孩子跳躍著、歡呼著。老麻雀見自己的“孩子”被捉，在孩子們的頭上盤旋、聒噪，聲音急切而淒厲。

冬天的夜裡，懶惰的麻雀多藏身於搭在樹杈的紅薯秧裡。飢餓的年月，漫漫的冬夜實在難熬。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尋思著捉幾隻麻雀，火堆裡燒一燒充飢。一呼即應，一人拿手電筒，一人持網兜，還有幾個跟在後面，打狼似的，滿村裡轉悠。夜間的麻雀極易捕捉，手電筒一照，眼就“盲”了，一下子就給網住了。可憐的麻雀，不多時便成了轆轆飢腸之物。

麻雀的天敵似乎不多，要說天敵，非人類莫屬。

前些年，聽人說餐館裡有一道菜叫“幹炸麻雀”，壯陽滋補，價格不菲，當然，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於是，就有人在村頭兒、野地裡、河坡裡，用長長的竹竿架起“粘網”，捕而捉之。

有時痴痴地想，現如今還有什麼東西能躲過饕餮之口呢。

不過，現在好了，上頭已經明令禁止捕捉麻雀了，小小的生靈總算逃過了一劫。

麻衣鵲，即灰喜鵲，也是鄉間極常見的一種鳥。嘴、腳黑色，背灰色，翅、尾灰藍色。為有別於黑白相間的喜鵲，人稱之為藍麻衣鵲。

幼時，聽老人們說，這種鳥臨“出窩”的時候，連住三天出外覓食。覓來的食兒，自己不吃，銜回反哺老鵲。之後，飛離父母，獨自生存，與父母恩斷義絕。故，鄉間常用“麻衣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兒不要娘。”的俗語，來諷喻那些不孝之子。

這種鳥，喜結群兒，很“顧把兒”（抱團兒），極有靈性。若遇著哪兒有好食兒，一聲悠長的“嘰——喳！”十數只同伴立馬飛來；若遇著了危險，或貓或狗，尤其是蛇，便發出“喳、喳、喳、喳……”的鳴叫，聲音急促而尖利。幾隻、十幾只、幾十只麻衣鵲輪番俯衝，用喙狠命地啄擊，常使對手落荒而逃。幾十只麻衣鵲麇集在樹枝上，“嘰——喳——嘰——喳”聲音變得舒緩而輕鬆，似乎是擊敗了對手，唱著勝利的歌。

獸有獸言，鳥有鳥語，由此看來也是真的，只是人聽不懂而已。

鄉間還一向流傳著麻衣鵲“早報喜，晚報憂。”的俗語。

一大早，有人家庭院附近的樹上，麻衣鵲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一種很歡快的聲音。主人便會循聲望去，思量著：今兒個有什麼喜事？還是有貴客登門？臉上的皺紋就平搌了許多，心裡一天都是敞敞亮亮的。有時，機緣巧合，碰著了，也就相信了。故有俗言：麻衣鵲唧唧喳，有客人到俺家。

鄉間最忌諱的是傍晚時分，麻衣鵲在家門口的樹上“嘰喳喳，嘰喳喳”地亂叫。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反正聽起來很是彆扭，令人生厭，主人幾天心裡都是疙裡疙瘩的，唯恐發生啥倒黴的事兒。

有時想，先人們為什麼把這種鳥冠以“麻衣”呢？是不是一身灰藍色的羽毛，太不顯眼，像一介草民百姓身披的褐衣？似乎有點兒道理，因為它不像野雉、黃鷺一類的鳥兒，有著華麗的羽毛，令人見而生愛；或者像“角角兒”（戴勝鳥）一樣，頭頂上有一溜豎立的羽毛，不時地舒展開來，像一柄小羽毛扇，彷彿是在刻意地表現自己。但細一思忖，遠遠不是這麼回事。這種鳥兒，看似普通，但在鄉間老輩兒人的口耳相傳中，卻是一種能夠預兆吉凶的“神鳥”。

在鄉間，凡是和神靈沾上了邊兒，那是萬萬不可褻玩的。幼時的記憶中，一玩伴捉了一隻麻衣鵲幼崽，用繩兒拴著。幼鵲性急，不吃不喝，不多時就死掉了。上學的路上，有數只麻衣鵲在他頭上盤旋，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還不時地俯衝下來啄他的頭。嚇得他用書包頂在頭上，急急地向學校跑去。

從那時起，我們就記住了老人們時常告誡的話，不要捉玩麻衣鵲，更不要搗它的巢窩，弄不好輕則“害眼”，重則肇禍。

循著這個思路，遍詢老者，皆語焉不詳。查閱資料方知，鵲冠以“麻衣”者，緣於其不同時間的不同叫聲，可兆證吉凶禍福，與道教五個分支中的“麻衣”一支相合。因道教中的“麻衣派”，專事預測、占卜。

姑妄聽之吧。

試想，世間沒有了鳥雀的啼鳴，那將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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