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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木匠父親

父親是一名木匠,也會泥水的活。

從我記事的日子起,除了三、六、十月農忙時節,父親都在家裡平房小院裡敲敲打打做木工。父親是個樂觀的人,手在幹活,嘴巴也不停,天天都唱紅湖水浪打浪;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來到。父親並不會說普通話,唱的客家話,又夾點一絲普通話的味道,經常被我取笑他說是鬼子的“媽”日就要來到。母親說父親年輕時長得甚是清秀的,苗條均勻的身材,身高不太高,鵝蛋臉,雙眼皮,後脖子有點黑,跟臉上的膚色差異明顯,隔壁的爺爺說父親的後脖子跟我爺爺一樣黑。早先,父親做木工活全靠手工,開料,刨平,刷漆……我的家鄉到處都是松樹和杉樹,所以人們大多都是用松木板和杉樹板打傢俱的。衣櫃,長條凳,八仙桌,門框,門板,窗戶之類的。開料最為辛苦,先是在二邊各擺一個三角木架,將整條削了皮的木頭架在三角架上,墨斗倒上墨汁,拉墨斗線,將墨斗線從木頭的這頭拉到這頭,然後從中間將墨斗線用二指捻起,放下,只這麼輕輕一彈,一條又直又清晰的墨斗線就印在了削了皮的木頭上了。將要拉墨斗線的地方都一一拉上,拉完,父親就用他的大板斧沿著墨斗線將木頭四面一板斧一板斧劈成方形的木條,然後將一人高的大鋸拿出,和母親二人拉上大鋸,將方形的木條片開成厚度一致約為二。三釐米厚的木板。之後,父親開始刨料,將木板表面用手推刨子刨光,鉛筆畫線,鑿子開榫,最後組合……因了父親的熱情和開朗,本村裡不管男女,老者或青年,都喜歡來我家,又因了我家就在馬路邊了,大多農事歸來的人,就喜歡放下肩上的擔子,進我家裡來喝一口茶水,跟父親閒聊幾句。雖因此耽誤了父親不少功夫,卻不見父親有些許嫌棄。

有一次父親幫人做了個門框,並且上門幫別人裝好。主人家沒有問價錢,裝好後直接給了父親50塊,父親卻說多了,找回去25塊。我笑父親說,人家給你50你就收50嘛,你還找回去25,有錢都不會賺呢。父親說是多少就多少,不能多要人家的。父親沒讀多少書,也從不懂得給我講大道理,卻在生活中時時影響著我,讓我成為一個善良真誠的人。

後來,父親聽說有個機器叫小料機,插上電,能開小塊木料,能輕易片開直徑20釐米以下的木頭,並且有刨光,鑽孔這些功能。於是父親輾轉多處打聽,終於買上了這個小料機。父親在客廳的一角裝上了這個機器,我最怕父親開料了,不僅機器聲大,灰塵還特別多。開一次料,家裡的赤梨桌面滿是灰,母親是個不太愛做家務的人,收拾家裡,打掃衛生的任務都是我的。最喜歡父親刨木板了,因為有很多的刨花,刨花用來生火最好,每次父親刨木板,我總是用蛇皮袋將刨花一袋袋裝好,搬到豬欄旁邊碼好,燒完一袋再去搬一袋,也不用上山去割芒萁生火了,抓一把刨花塞到土灶膛裡,擦一根火柴,刨花一下子就燃了,再趕緊丟上幾根大的木柴,火膛就熊熊的燃了起來。有了小料機,父親做起木工活來就快多了,做出來的東西也精緻了不少,活也多了很多,學校的窗戶,桌子,椅子,全部都出自父親的手。記得我上5年級時,父親特意給我做了一張傾斜桌面的課桌,父親說這個弧度是最適合做課桌的,桌面最前面還挖了一條槽,以防止筆滾下來掉地上。父親說這張桌子沒收學校的錢,特意給我做的。到我六年級畢業,這張桌子沒搬回家,留在了學校,我聽說好多學生搶著要這個桌子。三十年了快,我還記得這張桌子,就像記得父親對我的愛,深沉卻從來不說。

我的木匠父親

我的父親

再後來,父親年歲漸長,農村又開始流行新式傢俱,很少再有人找父親打製傢俱了。父親乾脆不做木工活了,把小料機低價折賣出去,專心做泥水工,幫人家建房,起灶,給村裡修水渠。包到的活多的話,父親會跟母親商量,叫上村裡最需要錢花的叔伯們一起幹,得的工錢都是平分的。母親對此頗有怨言,因為活是父親攬回來的,按理說請回來幹活的人只能拿大工或小工的錢。但是父親說大家都困難,就沒必要這樣算,平分了就好了。村委會那一棟樓就是父親帶著叔伯們建起來的,全部的工錢都是平分的,如今村委會已經老舊了,父親也老了。

父親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叔叔,我們叫傻子叔公。小時候我一直不知道傻子叔公的名字,還問過母親傻子叔公的傻字是哪個傻,是不是“蛇”?在客家話裡,傻和蛇同音。後來才知道傻子叔公這個稱呼是因為叔公腦子不太好使,貌似有點傻,便傻子傻子的叫開了。其實他的真實名字叫昌平,寓意著昌盛和太平。但是他的命運卻不似他的名字。叔公因為有點傻,一直沒能娶上媳婦,大概1995年,他的母親過世後,叔公就一個人生活。有一天,他侄子,我喊叔叔的,也就是他堂哥家的兒子來我家跟我父親說,傻子叔公病了,起不了床了。我父親跟他去到叔公家裡,叔公果然是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哼哼。父親觀察了一會說,可能是餓的。叔叔一下便煮了五個麵餅給叔公,全吃完了,父親沒說錯,果然是餓的。因為腦子不太好使,加上又懶,連飯都懶得做,也沒有柴火來燒火做飯,便餓到攤床上了。因叔公的侄子媳婦對叔公無限嫌棄,叔叔不可能接他到家裡養著。那會叔公45歲左右,僅比父親年長一歲,因輩分大,我得叫他叔公。其實只要使一下嘴巴,一般的活他還是會做,例如收稻穀啊,放牛之類的,但是因為懶,活是幹不利索的,所以並不招人待見。父親跟母親商量將叔公接來家裡,叔公對所有的農事,時節都不懂,如果沒人交待他做,他是一概不做的。以前叔公的母親對我父親,對我和哥哥姐姐都挺好,每一年養的鵝,都是將大鵝腿留給我們吃的。聽父親說,傻子叔公家裡以前挺富裕的,家裡有大片的油茶山,還有大把的板栗樹。每年榨幾大缸的茶油,叔公的母親想吃什麼了,就打上幾壺茶油,去集市換回來。只是後來幾經改革,茶山沒有了,叔公的父親也歸西了,家裡生活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為免傻子叔公被餓死,父親只能將叔公接來家了,這一呆就呆了10年。後來,因受了村裡某些不良居心的人的語言挑撥,叔公又回了自己家,父親交待哥哥挑了米肉,雞鴨給他回去,但是傻子叔公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一年不到的夏天,本家叔叔的女兒結婚,因為剩了很多菜,叔公便帶回家吃,大熱天的還是中午的,喝了白酒,一下子血衝腦,人便走了。走得倒是沒有痛苦,村裡邊有個說法,這人的一生命賤,知道自己生病會沒有人照顧,便走得乾脆,誰都不連累。之後,父親和叔叔們為傻子叔公辦了後事。母親還說,幸好他回自己家了,如果沒有回去,死在我們家,那是是非非更扯不清了。也許,傻子叔公也不想連累我家,給人落下任何話柄,所以才在自家門裡走得這麼幹脆,這麼清靜吧。一個對任何人都無關緊要的人的離去,除了能為村裡的人們提供二,三天的飯後談資外,再無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