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村鬧“鬼”

廣東省普寧市梅塘鎮內聯管理區夏廊家村是一個只有70來戶人家、300多人口的自然村落。

1995年12月到1997年4月間，這裡出現的一系列怪事，使得小小夏廊家村，幾乎成為遠近市縣家喻戶曉、聞之色變的角落……

90年代的農村

1995年初冬的一天，人們正在田裡幹活，村子裡突然傳來緊急的叫聲：“不好啦！起軍的女孩口吐白沫，快死啦！”

村民李起軍以開小店為生。這天吃了早餐，他開啟店門，活蹦亂跳的女兒田田便和鄰居小夥伴到村前屋後小巷子裡玩去了。一個多小時後田田冋家，叫著喉嚨乾渴，喝了水，又嚷著肚痛，豈料不足半個小時，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口吐白沫……

休克的兒童

李起軍和妻子急著給3歲的孩子灌糖水。鄰居李起林之妻林樂雙聞訊，最先趕來協助救護。情急之中，李起軍只好用摩托車拉著妻子和田田到鎮衛生院搶救。但到了當天下午，李起軍夫婦便回來了，妻子抱著已斷了氣的孩子號啕大哭：“我的田田啊，你怎麼會這樣啊……”

這是該村此後接連出現孩童遭殃事件的首例。醫院全力搶救，醫生集中“會診”，終未能查出死因。

事隔半年，1996年4月8日，村民李起釗年僅5步的兒子李青安在鄰居林樂雙家和其他幾個小孩一起玩時，突然發病，口吐泡沫，抽搐不止，暈倒在地上。

這時林樂雙剛剛挑擔離家在地裡幹活，聞訊之後，她立即擱下農活跑回家中。李起釗和左鄰右舍不少人已趕到現場。林樂雙言語不多，只是急急上前幫忙，又是給按摩，又是取毛巾幫擦洗，還把自己小孩的被單給裹上。李青安被急速送到普寧市華僑醫院，雖經一流專家竭力搶救，仍於次日凌晨休克……

休克的兒童

發病致死原因未能驗明，人們確信李青安是因暴病而死。

又過去了4個多月，村民李起智3歲女兒大白天外出與鄰居小孩玩耍，回到家中，突然暈倒，口吐白沐，不斷痙攣。幸好送醫院搶救及時，治療一個多月後，病癒出院。雖撿回小命，卻留下了後遺症，間歇性發作……

這時的夏廊家村，已籠罩著一層沉重的陰影。

據統計，從1995年12月到1997年4月初，該村接連發生多起兒童無端暈倒、吐沫、抽搐等症狀的怪病，先後有3人發病後經搶救無效死亡，6人發病後致殘……

這種病例以前從未見過，醫生也始終未能驗出死因，人們越加惶恐起來。

“作孽啊！什麼原因呀？！”

2。“神靈”作祟

“好端端的，鬧鬼了！這麼下去夏廊家村不能再住了……”

村民們再也沒心幹活。外出做生意務工的，也都紛紛趕回來，或將妻兒一塊接出去住，或將小孩寄搭他鄉親朋處過日子。10歲以下，包括已上學的小孩，幾乎全都輟學離校，或足不出戶，或離鄉背井……

轉移小孩

好端端一個村子，從此不再安寧……

內聯管區及夏廊家村的幹部、群眾，曾將情況反映到梅塘鎮委、鎮政府和派出所。他們也曾分別派員數次到該村略作調査和了解，但無結果、由於該村也常有一些豬、雞、鵝等家禽突然“暴死”，因而較一致的看法是：這裡的水土和農作物有汙染問題。

1996年4月初，普寧市衛生局接報後十分重視，即指派副局長和市防疫站主任前往調查，抽查了當地的水樣並檢査了食物，但未發現異常。

4月28日，也就是李起釗之子李青安夭折半個多月後，一名村民抱著“試試看”的心理，給普寧市市長寫信，反映了一系列怪事，希望派得力人員前來調查。

市長認真閱過信後，立即指示市環保、衛生、防疫、飲食等部門，馬上派人前往調查；還專門將分管上述有關部門的副市長找來，親自作了交代。

次日一早，副市長便率領上述各部門主要負責人及有關專業人員，組成調查組，驅車抵達夏廊家村。

經過深入細緻的調查訪問，調査組發現：村裡的衛生狀況並不差，水源及排洩通暢，食用水均用搖泵從地下汲取，未有異常；仔細查驗村民長期食用的大米、蔬菜、瓜果等，也未發現藥物汙染情況……

90年代的搖泵

既然排除了藥物汙染問題，莫非有投毒者存在？但若有投毒，為何鎮、市的醫院都未能驗出原因呢？

當科學不能解釋一切，那根深蒂固、積澱在底層的迷信與愚味，立刻便沉渣泛起、興風作浪了！

就在1995年8月，村民李起智之女“暴病”前數月，各種各樣的奇談怪論便沸沸揚揚地在村中傳開了。那時，適逢村中的神廟有尊“老爺”木雕神像突然裂開了一道縫，村人即傳說，是因“老爺”怪罪，方招致村中小孩不幸。

村人便買了金箔重貼金身以祈“贖過”，各家各戶幾乎都購買禮品頂禮膜拜。

但不久，村裡還是出現了李起智之女“暴病”之事。

村民被嚇壞了，到處求神拜佛，又將遠近的“神靈”、“法師”、“道士”等一一請到村中。神公神婆身披綵衣，誦經唸咒，裝神弄鬼。善良的村民擺放豐富的禮品，燒香膜拜。小小的夏廊家村，日夜香火繚繞，誦經唸咒之聲不絕於耳……

諸神到來，各顯神通。有說夏廊家村建在墳地上，不乾淨；有說全村各家各戶共有的“李氏祖祠”旁一條小水溝位置不對，壞了風水地氣，招致“損丁破財”，必須先封起來。

90年代的祖祠

最可怕的說法是：村裡埋有一無頭屍體，這無頭冤鬼責怪村人長期以來沒敬奉他，歷經了6個甲子360個年頭，發作了，須得收走8個金童才肯罷休……

還有一種頗有點“科學味道”的“摩登”說法，說什麼有一種人力不可逆轉的自然力量，在支配著夏廊家村，譬如說村子地下有地理磁場，或是有礦藏，其中有放射性物質……

當時，絕大多數村民對這些說法都信以為真。他們求神拜佛的各種花費，前後估計不下10多萬元！

3。“真神”進村

時間捱到了1997年3月的清明節前夕。夏廊家村一位長期在深圳從事房地產經營的老闆回家祭祖，耳聞目睹村裡發生的一切，感慨萬端。這位見多識廣的老闆，覺得事有蹊蹺。為了村民的安寧，他決定抽空去找一年前剛上任的揭陽市公安局局長陳建新。

陳局長聽了反映，大感詫異：“果真有這種怪事？怎麼沒有聽人反映過？”

老闆激動起來了，直率地說：“10歲以下的小孩幾乎全跑光了，就像躲避瘟疫。陳局長不信，請和我一同到夏廊家村去看看……”

陳局長意識到事態的嚴重，他立即打電話給普寧市公安局局長謝永順，指示對該事件進行偵查。

90年代的警察出警

謝永順接了電話，也頓覺怪異。如此怪事，他卻也未曾聽過反映。可能，當人們把注意力集中到藥物汙染，或被神公神婆旳蠱惑而擾亂了視線時，“報上級公安機關”一事被忽略了……

謝局長將情況告知了分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莊義泉，並迅速召來了刑警隊長陳裕鴻、指導員王翠山、副隊長鍾建豐等，認真進行研究，決定由陳裕鴻、鍾建豐負責，抽調刑警隊孫文波等精幹的民警組成專案組，會同梅塘派出所的民警，立即趕赴夏廊家村開展偵查。

4。蓄意投毒

僅3天時間，專案組在重點調査訪問受害者及其親屬的同時，對全村其他人也進行了走訪、調查；並派專人分頭到有關醫院瞭解情況、査閱當時搶救病人的病歷記錄，然後一一分析，作出判斷。

經多方偵查，很快認定該村所發生的事件是明顯的系列投毒案件！

專案組注意到，死者均為本村10歲以下的兒童，從正常狀態到突然“暴病”，時間極短，小孩的活動範圍也很小。於是，民警畫出了全村地圖，標明各受害者發病地點，從中尋找投毒者的藏身之地。

有關的小孩發病前都曾去過林樂雙家玩，並在她家中吃過零食、喝過水。這裡面也許有些因果關係。但證據在哪兒呢？

90年代的零食

一天，村幹部給專案組送來了兩張祭拜用的紙錢和一個小孩書寫用的小方格本，並告訴鍾建豐：紙錢是1996年4月20日村民李起賜在家門口發現撿拾的，小方格本則是專案組進村前3天，即4月4日在村民李起智家門口撿到的。

鍾建豐接過手細細一瞧，只見兩張貼著金箔紙的紙錢上，兩邊分別歪歪斜斜寫著“李才生”、“李起智”的名字，其中一張中間的幾個大字是：“金（今）年死麵（命）令”；另一張中間則寫著令人不知所云的“只酒路精成”5個字。

而小方格本上，則密密麻麻寫了一頁多文字，稱村裡發過病及死去的小孩和大人均為“我”“藥殺”；有不少文字串不成句，其中比較完整的兩句是：“全家毒殺了走，我高興了”及“明年我俊和麗紅走”，等等。

經瞭解，“我俊”指到該村王某家入贅的阿俊，“麗紅”指王某之女、阿俊之妻……

這引起了專案組的注意。他們決定從這裡開啟偵查的突破口。

4月13日下午5時許，鍾建豐剛從林樂雙家找她談話出來不久，便接到村幹部打來電話，稱：村裡有幾個老人和小孩在村民李武正所開的小店附近時，又撿到一張用“大金”（紙錢中的一類）包起來、寫有字樣的紙條。

紙錢

鍾建豐快速趕到現場，發現紙條所寫文字內容與4月4日所撿到的小方格本上所寫的差不多，所有的字都寫在香菸殼錫箔紙的背面，大意是：村裡的小孩是被“我俊”（即阿俊）“藥殺”的；以前村裡突然死掉的豬、鵝也是“我俊”藥殺的；今年“我俊”還要殺掉八九戶人家的豬、牛，以及李起林家的豬，然後，“明年我俊和麗紅走”……

拾到紙條的地方離林樂雙家很近。據分析，鍾建豐離開林家僅20分鐘時間，期間，住在遠處的人不可能專跑到那兒丟紙條，只有鄰近或較方便的人，才有條件做到且不被人發現和懷疑。而林樂雙家與李武正所開的小店中間僅隔一戶人家。李武正又證實20餘分鐘前小店門口附近剛打掃過，未發現此紙條。由此推斷，林樂雙具備作案條件。

當晚，民警獲取了林樂雙平日記事的寫字本。經有關部門進行技術鑑定確認：紙條及以前所拾獲的紙錢、小方格本上的筆跡，均為林樂雙所寫！

物件明確了。然而，證據尚不充分。調查投毒用的各類藥物，發現有一種叫“三步倒”的老鼠藥，屬劇毒藥物。人中毒後症狀為嘔吐、抽搐，繼而昏迷、喘息等，搶救不及時還會死亡，其症狀與夏廊家村中毒者發病的症狀一致。

三步倒老鼠藥

服了這種藥後，醫院一般沒法化驗出來。由於毒殺老鼠及其它需要，這種藥物在當地很普遍，一般小店均有出售。

調查村中及附近數家小店，得悉近年來該村有不少家庭都到小店買過這種藥物，主要用於藥老鼠，林樂雙也去買過。

專案組由此初步確定：林樂雙有重大作案嫌疑！

1997年4月21日晚，揭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和普寧市公安局刑警隊聯合行動，迅速在夏廊家村將重大嫌疑犯林樂雙捕獲歸案。

5。人性之惡

夏廊家村以及遠近認識林樂雙的人簡直不敢相信，製造這一特大系列投毒殺人案的，竟是她！

她的樣子是那樣清麗，橢圓型的臉，五官端正，面板白皙；她平素言語不多，舉止言談間，又總是那樣輕聲細語，一團和氣；她又是那樣勤勞能幹，自1995年12月與妯娌分家後，丈夫李起林到深圳打工，她獨自挑起全部家務，既照顧著自己3個還未上學的小孩，還獨自忙著自家的兩畝責任田。

90年代的農村婦女

但深入接觸和真正瞭解內情的人也知道，林樂雙的胸懷並不豁達。她極端地自私，又極端地嫉妒。她還未出嫁前，貪財的父母以及貪財的她自己，曾使她被好色之徒所騙而失過身，她心靈深處由此而受過創傷，遠近鄉鄰得知這一情況之後，她更覺抬不起頭。

她還未滿20歲，父母便把她遠遠地嫁到數十公里外的夏廊家村。

林樂雙自卑，但又不甘人後。她總是感到人家處處瞧不起她，不幫她。丈夫李起林是家中老大，兄弟3人數他勞苦功高，兩位小叔後來在她丈夫引帶下外出做生意賺了錢，日子好了，便鬧著分家。

1995年12月分家時，身為老大的李起林卻僅分得一個小房間。她耿耿於懷，總覺得自己太吃虧。她曾一度一出家門逢人便“訴苦”，以求得到同情和安慰，但卻常常碰了一鼻子灰：鄰人或怕惹來是非而不理；或煩膩了乾脆不客氣地道：“誰讓你嫁給當老大的呢？當大哥大嫂的，虧點算得了什麼？”

於是，她覺得“村裡人看輕我夫婦”，“鄰居都不幫我夫妻說話，主持‘公道’”，“別人家有錢、富足，我家窮，自然誰也瞧不起”……她後來交代說，這便是她之所以對一個個幼童狠下毒手的原因。

#FormatImgID_12#90年代的農村婦女

在被抓獲當晚的突審中，林樂雙交代了自1995年12月開始，進行投毒殺人的罪惡事實。每次，她都趁村裡其他小孩和她自己3個小孩在她家玩的機會，用玻璃針劑的鼠藥拌上糖水、豆漿晶或麥片等給別人家的小孩喝，年齡小的她便親自用勺子給一口一口地喂。

看著小孩喝了以後，她便再也不管，自己幹自己的事去了……

她一口氣交代了6宗毒殺幼童的犯罪事實，還交代曾有幾次趁人不注意，用同類鼠藥毒殺他人的生豬、雞、鵝等事實。後來，由於毒藥用完了，她才暫時縮回了血淋淋的魔爪……

讓專案組覺得奇怪的是，這樣一個毫無人性、十分兇殘的“女魔王”，在實施作案之後，每次得悉被毒殺者不斷抽搐、不斷嘔吐時，都急急地趕來幫忙料理、搶救……

令人驚訝的還有，她在交代犯罪事實時，始終顯得若無其事，毫不在乎。

審訊中，鍾建豐等問她：“那些小孩被你毒死，他們家長有多傷心，你想過嗎？”

#FormatImgID_13#女罪犯劇照

這個早已為人之母的女人輕鬆地回答：“沒想過。……有什麼好想的？死就死了嘛……”

林樂雙無疑將受到法律的嚴懲。然而，她給夏廊家村人所造成的悲愴是永遠無法令人忘記的。

（本文所有村民和兒童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