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柒的賬號已經停更半年了。
時不時,我還是會開啟她微博置頂的影片,看看她曾經耗時兩年,復原古法做出的筆墨紙硯。
點菸、和料、杵搗、熬藥、銼邊、晾墨……
每一個步驟她都親力親為,古老的手藝與她年輕的面孔絲毫不違和。
最終,當她坐在院中,用自己造出的筆墨紙硯畫一幅竹圖時,莫名地,我覺得眼眶發熱,鼻子差點一酸。
好像很遙遠的記憶被喚醒了 。
傳統文化並非高不可攀,其實離我們並不遠。只要我們肯花一點點時間瞭解,一定會發現它的美與內涵。
李子柒的評論區有很多人曬自己的練字照,我驚訝於他們大都很年輕,卻能夠這麼熱烈地表白看似“老氣“的傳統文化。
“誰還傻了吧唧磨墨啊,那是拍影片給你們看情懷的。”偶尓也有這樣不和諧的聲音。
是啊,我們早就習慣了打字,寫字本身都成了奢侈,毛筆字更遠離日常生活。推廣這些有什麼意義?
這個問題,有人可以為我們解答。
周美洪老先生,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徽墨”製作技藝傳承人。
他從 92 年起就擔任
徽州歙縣老胡開文墨廠
的廠長
——任時代變遷,他堅持古法制墨,保留這門老祖宗留下的手藝。
01
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古法制墨包括十餘道工序。
它像是在與時代對著幹,每一道工序都極慢,慢到足以撫平任何躁動生活掀起的褶皺。
有很多不寫毛筆字的年輕人,都在網上一遍遍刷制墨的影片,舒解生活壓力。
製作油煙墨時,師傅會先在瓷碗中倒入上好的
桐油
,插上
燈芯草
點燃。
在火焰上方罩一隻瓷碗,燃燒後的
菸灰
會留在瓷碗內壁,這就是墨的原料之一。
將菸灰刮下來清洗後,還需
一年左右的時間
去曬乾。
而這才僅僅是制墨的第一步。
另一個主要原料則是膠。
熬膠時,制墨師會加入很多中藥材:
麝香、冰片、珍珠、樟腦等
,舊時這可是獨門秘方。
很多人以為放入
冰片
,也是為了讓墨生香,增添文人雅趣。
但更重要的是,
用這樣的墨汁寫字、畫畫,作品可以防蟲防蛀,掛放百年。
我們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
將曬乾的菸灰入膠後,這塊“墨泥”還要經歷“輕膠十萬杵”:
錘打次數越多,墨塊的質量越佳,而且不容易吸溼,能夠長久儲存。
“十萬杵”說得輕鬆 ,這過程卻極耗人心。
胡開文墨廠的一位傳承人項德勝,當年為子承父業,十六歲就開始在這裡上班。
他進入錘墨車間後,每天揮動七八斤的錘子數千次,手磨破出血,連筷子都拿不住。
而且很要命的是,手總是髒兮兮的。
以前他覺得不好意思見人,和別人說話時都下意識雙手插進兜裡。
可是即便如此艱苦,他也沒想過放棄傳承徽墨,而是下定決心繼續磨練技藝,從技術難度最低的錘墨車間走出去,去做刻模工作。
錘好的墨泥,接下來就要放進在墨模內壓成精美的墨錠。
不要小瞧這個模具。
在古代,一個成功的墨模要由制墨師、畫家、雕刻家共同完成。
刻模不適合急性子,是制墨中最為精細的工作。
每一刀下去都不可挽回,要做到心中有佈局、手下有功夫。
在胡開文墨廠,很多匠人都是十八、九歲入行,一人一凳,一坐就是一輩子。
項德勝果然在其中脫穎而出,
《朱子家訓》
則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之一。
只有半個手掌大的木頭,刻了五百四十二個字,每個字只有兩毫米左右大。
普通人肉眼看都要費些力氣,他的刀工可見一斑。
廠長周美洪認為這就是制墨人的浪漫:
把美好一點一點地做進墨裡。
壓模後,制墨師還要給墨塊修邊,銼去多餘的部分。
之後又要陰乾長達
一年的時間
。
這期間制墨人也不能閒著,要每日去翻面,才能保證墨塊不翹邊。
最後一步則是
描金、包裝
。
像是一個成年禮,它經過千錘萬煉,終於長大成人,去實現自己的價值。
02
堅持的理由
瞭解徽墨的製作過程後,我們回到最初的問題。
匠人們為什麼堅持古法?是傻而不懂變通嗎?
實用、好用、還需要用,永遠是第一個答案。
就拿徽墨來說,它的實用價值,直至今日也非常高。
對寫毛筆字的人來說墨錠相比工業墨汁寫出來的字,層次豐富。
墨汁放久了澀筆,加水後又會在宣紙上洇開,濃度也不夠。
而磨墨後寫的字,色濃有光澤。
而且,古法墨塊經歷過輕膠萬杵,上紙效果穩定,能保百年不褪色。
比如,
五代北宋年間抄本
《金光明經》
殘卷
,歷經千年,如今字跡仍然清晰可辨。
研究人員用光學顯微鏡觀察殘卷,發現松煙墨的墨跡顆粒確實較牢固地附著在宣紙上。
古人的智慧與今人的科學交匯。
這也意味著,古墨不僅利於日常書寫,也可以幫助修復古籍、字畫。
讓這些文物經歷下一個百年、千年,一代代傳下去。
這也是老祖宗的規矩教會我們的道理:
無論時代是否詭譎多變,我們都要敢於敢對時間做承諾,對上百、上千年的事情負責。
這幾年,廠長周美洪很高興。
每年都有很多中小學生來廠裡參觀,而一旦遇到年輕人主動來學習古法制墨,他都毫無保留傳授。
他也很開心看到很多
up 主如彭傳明、李子柒等
,透過用短影片的方式,將文房四寶的奧義傳遞到更遠的地方。
對周廠長來說,傳承筆墨紙硯老手藝的背後,還在於他對文字書寫的認同。
我們常說“字如其人”,一副字承載著先祖的命運與情感,我們不該忘懷。
最著名的
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
,裡面有二十個不同的“之”。
家族沉浮、命運不定,王羲之由“樂”到“痛”到“悲”,寫字時的心境不同,字的寫法、節奏、間距自然不同。
我們都知道蘇東坡是豪放派詩人,可豪放從何而來?
背過他的詞,不如再來看看他的字。
蘇軾書寫不問法度,重表達個人感情,自成一家。
遙想他被貶黃州仕途坎坷,卻沒消沉自抑,反而能欣賞自然風光,揮墨相贈,此為真豪邁。
的確,對於如今大多數普通人來說,筆墨紙硯已經不再是日常必需。
甚至有些人買墨,也只是拿回家擺著,當作製作精美的工藝品。
但這並不是壞事。
文房四寶能成為中國的文化象徵,也不失為一種傳承。
發揚傳統文化沒那麼難,我們不必每個人都會書法、都會制墨。
只要我們還記得,還願意去了解,還能夠認同先人們字裡行間的情懷,它就會繼續生根發芽。
別讓這種文化褪色,別讓我們基因中的一部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