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在學習EFT（Emotion-Focused Therapy，情緒導向治療）時，有一句話我印象很深刻：「憤怒背後都是悲傷。」

憤怒屬二級情緒，即是說憤怒的形成，是因為另一種情緒，那就是悲傷。

我有一位個案，她外貌斯文、柔弱，總是給人一種彬彬有禮的感覺。她和男友的感情一向穩定，然而當男友久沒訊息或回覆時，她便開始感到不安，當男友有時發脾氣玩失蹤，她便隨對方消失的時間開始失去耐性，進而漸漸失去理性，甚至乎崩潰。她越呼號，男友心腸也越硬，越不回來，也越不理睬。

她前來求助，我發現她本性善良，深愛著男友，二人有一種很特別的連結，她對男友的愛是那種：「不知為什麼，總之就是很喜歡、很喜歡。」因此她和這男生在一起時，顯得特別成熟，也特別有愛。奇怪的是，當男友鬧情緒時，無論怎樣她都能成熟應付，唯獨當對方不理她，尤其是失蹤、不迴應時，她便會徘徊在崩潰邊緣而且極度憤怒。

在幫助她理解自己時，我發現她內在的這團怒火，原來並不是對應著男友。那是一種在內心突然出現的、莫名的熊熊烈火。在潛意識的意象之中，她背對著男友，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極強烈的憤怒，令她不願去看男友，但其實憤怒卻不是因男友而來。

於是乎，嘗試幫助她將這股怒火抽離，投射到眼前。而那，竟是一個在縮在一角低頭哭泣的小女孩。很孤獨、無助，覺得自己沒有人愛。我協助她安撫及關愛這孩子，安靜、安頓了一會後，她忽然說：「我突然想起，每當我失控時，我其實很害怕。」我問她：「你害怕什麼？」她眼中淌出淚水：「我怕被遺棄。」

個案小時候家中困苦，媽媽每天辛勞工作，還要照顧三個小孩，既累又煩躁，故此當個案不乖時，媽媽會突然極度憤怒，打她、說要趕她出門，她說：「她總是說不要我了。有次，她要送我去孤兒院。」每次她都極害怕，哭得氣喘，而當男友失蹤時，她哭的情況也和當時一樣。

我問她：「那媽媽結果有不要你嗎？」

她搖頭說：「沒有，媽媽這些年來，都是最愛我的人。」她突然醒覺到某些東西似的：「我也許因為生她的氣，所以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對她很好吧。」她低頭看似很內疚。

我說：「那從現在開始，好好愛她吧。」她點了點頭。

我說：「原來，你是怕你男友不要你啊。」她胸口抽搐了一下，突然像個小孩般大哭：「我好愛他，我好愛他……」她害怕得一直在哭，身體顫抖著，像個被嚇壞了的孩子，驚慌失措；像個被媽媽遺棄了的孩子，萬分痛苦、世界崩塌了，因為心裡很愛媽媽。

「你知道，他也是很愛你的吧？」我跟她述說著她跟我說過的、男友愛他的點點滴滴，她的情緒慢慢平伏下來，卻像經歷了一場大火，逃出生天那種虛怯，身上雖然沒有傷，心上卻受了重傷。

「你記得，媽媽一直受著很多的苦，所以才會發你的脾氣吧？你記得，就算媽媽怎樣痛苦，結果也沒有離開你吧？你記得，媽媽，是世上最愛你的人吧？」

她一直在哭，一直在點頭。

「你，知道，你也可以像媽媽愛你一樣，愛你的男朋友吧？」她抬頭望向我，我續說：「因為你知道，他其實也是深愛著你的啊。」

她臉上滿是淚水，還是不停地哭，但她卻微笑著。這一刻，她彷彿有一點光在心裡照耀著，頓然領悟了一些重要的人生道理。

漸漸地，她臉上那鬱苦的陰霾緩緩散去，眼中透出清澈的神色，像一陣清風吹過，屋簷下響起了清脆的風鈴聲。我一個人靜坐在寧靜的室內，窗外不知何處響起頌經聲，彷彿在超渡著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痛苦的靈魂。又或者，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被超渡，以淨化內心許多多年積下來的傷痛與脆弱而又不知所措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