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立敏

槐花一開，春天就到了最美的時候。

槐樹是故鄉最普及的樹種，房前屋後到處都可看到槐樹，好多槐樹並不是種下的，常常是一株槐樹旁滋生出許多小槐樹，若是無人的院子裡種兩棵槐樹，幾年過去就成了無處下腳的槐樹林，槐花一開，雞鴨就悄悄跑進院子裡啄槐花，槐花的香味就再也隱藏不住，從院子裡流出來，路過的鄉親就打起了這樣的招呼：天暖和了，槐花都開了！

小生靈喜歡槐花，孩子與老奶奶也都喜歡槐花，槐花一開，孩子與老奶奶就張羅好了去採槐花。故鄉人給了槐花兩個動詞，採低處的槐花叫摘槐花，採高處的槐花叫拔槐花。孩子知道哪兒的棉花最鮮最嫩最乾淨，老奶奶拾掇出家裡最長的竹竿，竹竿的一頭綁緊了鐵鉤，槐花盛開的樹下經常出現一老一小的身影，他們帶著竹籃，扛著竹竿，也不貪多，把竹籃裡裝滿了槐花就回家。

跟著孩子拔槐花是老奶奶最歡欣的事，老奶奶拔了槐花回家做槐花餅子。老爺爺也拔槐花，拔回來喂小羊和兔子。暮春，院子裡不喂一兩隻小動物就不像個院子，再慵懶的老人也會在這個時節趕個集，哪怕買回幾隻小雞，也會應應槐花盛開這個景，若不這樣，日子肯定會感到空落，別的不說，出門不揹筐子拔槐花，和鄉親打起招呼來就沒個話題一樣，就像酒席上沒有酒，顯得不合時宜了。

女子束了圍腰，出門在門前槐樹叢裡摘幾吊槐花，和去地裡摘棉花一樣，門前若摘完了，就去房上摘，摘半圍腰下房，槐花抖半簸箕，撿淨，熱水焯了，做什麼由孩子說了算，槐花餅，槐花鹹食，女子們都能用軟軟的柴火做出噴香的槐花飯，那味道真是沒得說，清香可口，甜而不膩，最重要的是火綿軟，熟色的槐花還保持著自身的清雅氣質，一點兒都不頹廢，可謂色香味俱全。

槐花香氣一飄，村裡的炊煙也舒展嫋嫋的身姿，與槐花盛開的氣勢真是般配，天氣暖和，家家戶戶都不約而同做起了柴火飯，把拾來的柴燒燒。冬天，槐樹枝最滄桑，西風一刮就落下乾枯的枝來，鄉親們拾了堆在門口，雪水一浸，微微腐朽的槐樹枝真是好燒，可以想象用槐樹枝去燃槐花餅子的火，那也算草木最美的遇見。槐木結實，鄉親們習慣用它做地桌，吃飯時一家人圍著地桌，槐花落在槐木做的地桌上，那真是槐香繞著，槐花落著，只覺得槐樹槐花成就了日子，那場景和諧得真是無詞形容，像一幅生動的畫了。

槐樹是暮春亭亭如蓋的傘，槐樹葉子青碧，槐花小朵雪白，兩種顏色一樣潤致，它們配合也默契，槐葉少的地方正好由槐花填滿，槐花少的地方正好由槐葉彌補，薄厚也均勻，像搭起了一個白綠相間的帳篷，小孩子最喜歡在槐樹下玩。微雨時，槐葉與槐花遮擋著天空，雨一點兒也落不到身上；天晴時，就是近了晌午也感覺不到曬。故鄉人把樹葉照在地上的影子叫“花搭涼”，春天剛長出的葉子太稀疏，影子太小，而夏天的樹葉太稠密，影子太實在，都是沒資格叫“花搭涼”的，只有槐花的影子是“花搭涼”的原鄉，風一吹，槐花影子裡也搖曳著一朵朵陽光，像槐花那樣小那樣可愛，老人坐在槐花涼裡不覺得曬也補補鈣，孩子在槐花涼裡玩耍，玩著玩著突然落下一吊槐花來，是被鳥兒咬下來的吧，孩子仰頭尋找答案，拿起槐花使勁地聞香，要是落花時節就更惹孩子喜歡了，槐花落滿頭，伸出手去捉槐花，如捉蝴蝶一般歡喜。

槐花盛開時節，街上賣東西的吆喝聲也多起來，賣小雞的，收雞蛋的，打醬油醋的，那聲音真是清亮，喊一聲之後，樹上的槐花也要落下幾朵來，沾在筐子上與香油桶上，喜歡開玩笑的鄉親就和賣香油的搭上了話：“你喊個啥，把槐花都喊掉了。你不用喊，你只要進村，家家戶戶就能聞見香味兒”。這話真是好，既責怪了賣香油的人喊聲大，又誇讚了香油的質量，賣香油的人自然開心，也幽默地回一句：“這回不同往常，你村的槐花太香，槐花香把香油的味道蓋住了，不喊誰知道是俺來了。”說的真是對，槐花一開，所有的味道都甘拜下風，就是誰家炸油條，也沒有饞嘴的孩子上門來討要，哪兒都是槐花香。

蹦玉米花的車子也進村了，老人把家當擺在村中間最大的槐樹下，填煤燒火，不多會兒只聽“砰”的一聲響，煙霧散去後鐵網裡就有了爆米花，那聲音把懷抱裡的小孩子嚇一跳，小孩子吃驚地四下找尋，抬頭忽然看見一樹槐花就愣住了，看看槐花再看看爆米花，即使不會表達，眼神裡也試著和大人交流這樣一個意思：滿樹的槐花是老爺爺蹦出的爆米花嗎？

槐花一開，農家的窗戶也不那麼明朗了，朵朵槐花擠在視窗，清香味就透過窗戶的隙縫送進了屋子，莊稼人一睜眼就有槐香拂面，槐花引來麻雀嬉鬧，小孩子躺在被窩裡每天清晨像看皮影戲一樣看麻雀啄槐花，對槐花的愛就刻印在骨子裡，慢慢醞釀成可以上演的鄉愁。

槐花可與江南的桂花媲美，都是那麼小那麼稠，惹女子喜歡。槐花落時，也有心細的女子把乾乾的落花過了篩子用於填枕頭，夜晚枕著槐香入夢，把凡俗的日子過出槐花的灑脫。

槐香真是歲月的清芬，在春花凋謝之後欣然走進槐花的花期，就像走進一篇清爽的散文裡一樣愜意。在小城很難看到槐花，槐花是屬於村落的，這時候到村落走走，就會與槐香撞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