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與狼共舞的日子

孫抒遠

近日，有知青到農場回訪第二故鄉。追憶在北大荒的生活戰鬥經歷時，他們向我介紹說，當年北大荒野狼很多的，讓我感慨的是，知青的經歷與命運不同，有的不但沒有見過野狼，甚至連野狼趕豬的事情，都覺得是一個傳說。送走知青以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現在，野狼、野豬、狍子、黑瞎子等野獸，似乎離我們的生活很遙遠，尤其對於年輕一代，他們感到非常陌生。因此，我覺得還是應該講述一下與野狼的遭遇，把歷史的鏡頭拉近，珍惜現在所有的一切，把我們的明天建設更加美好。

蒙古山下，是野狼出沒的山谷。在那險峻的山巒與荒野，在那偏僻而遙遠的小山村，野狼是不素的來客。生活中，我多次與野狼打過交道，還有三次狼口脫險的經歷，讓我刻骨銘心。

狼來了！小時候，聽到這樣的喊聲，沒有哪個孩子不害怕的。我的老家是在木蘭縣的蒙古山區，野狼光顧家門是常事兒。平時，如果哪家孩子哭鬧不停，大人就會嚇唬道：別哭了，再鬧人就把“張三兒”招來了。在山區裡，我們平時稱野狼為張三兒。我所住的那個小山村，三面環山，遠處是蒙古山，附近全是小樹林兒。平時，大人從來不許我們進蒙古山，就是小樹林也不允許，因為野狼太多了。有時，即使是在家裡，白天野狼都敢來到院中。尤其在傍晚，當聽到有一條狗在叫時，接著就會聽到整個山村的狗在狂吠。這時我們就知道，有野狼進村了。大人把房門用繩子拴好，孩子們就趴在土炕的被窩裡，嚇得不敢動一下。當整個山村裡家家的笨狗都不叫了，證明狼群已經進村了，把那些看家狗都給嚇跑出村子了。

野狼進村吃雞吃鴨鵝，我們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吃豬吃羊的事情，只是偶爾發生。我家西南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是生產隊的羊圈，裡面養著四五十隻山羊和綿羊。一天夜裡，五六隻野狼把土坯壘起的羊圈掏開一個大洞，鑽進去後吃了三四隻綿羊。在天亮時，又將十七八隻山羊和綿羊咬死後，從羊圈拖了出去。清晨，當社員出工（幹活兒）時，發現羊圈附近的潔白雪地裡，有一片片殷紅的血跡，不時還能發現被咬死的山羊和綿羊的殘肢，場面慘不忍睹。聽到生產隊報警的鐘聲，雖然那時我還小，但我還是和大人一起去了羊圈，並幫著撿回一些被野狼撕咬的死羊。在羊圈附近，鮮血染紅潔白的雪地，那是我第一次遇到如此殘忍而血腥的場面，從此以後，每當看到羊肉，就會想起那個殘忍的場景。也就是從那後來，我至今都沒有吃過羊肉。

野狼趕豬，並不是傳說，因為我家就經歷過。以前，經常聽大人講，誰家養的肥豬被狼叼走了。說實在的，真的有些不信，狼的身軀其實沒有大肥豬魁梧，怎麼可以輕易就被叼走了呢。其實，動物也是很聰明的。有一天，那樣的事情卻戲劇般的發生在我家。那是夏天，我家養了一頭母豬，豬圈是木頭的，四周是杖子，一人來高，尤其母豬懷孕了，在豬圈裡應該是很安全的，因為懷孕母豬是無法跳出一人來高的木杖子的。一天早晨，媽媽去餵豬的時候，卻發現幾百斤重的老母豬不見了，這可把全家人都給急壞了。不用問，小偷肯定是野狼無疑。因為豬圈沒有遭到破壞，人為的能力，是無法將母豬投走的，只能是野狼有那樣的本事，此前鄰村就有肥豬被野狼趕走的事情發生。那時一頭豬，就是一個家庭的全部財產，出現這麼大的事情，老爹趕緊向生產隊報告。生產隊長得知情況後，和村裡的老人到豬圈勘察現場，發現了野狼的足跡，確定是兩隻成年野狼趕走了母豬。隨後，隊長髮動生產隊全部社員，一起在周邊尋找。最後，在隊長、社員和村裡鄉親的幫助下，在南面的樹林裡找到了母豬，結果母豬還產下幾個崽子。當時大家分析是，野狼進豬圈把母豬趕走。因為母豬要生產，野狼就等母豬生產後，先把崽子一個個吃掉，然後接著吃掉母豬。

在那個小山村，我家在最東南，屬於把邊兒，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就是野狼經常出沒的山谷，所以狼也經常跑進我家的院子裡。狼來的時候，家裡的大狗會發瘋狂叫，得到警報後，我常被嚇得渾身發抖，甚至都不敢哭出聲音來，因為大人都去生產隊出工了，野狼的到來，給我的童年充滿了恐懼。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的膽子也越來越大，因此與野狼遭遇也在所難免。在我八九歲的時，偶爾會約上小夥伴們，在村子附近挖婆婆丁、小根蒜等野菜。一年春天，我們六七個小夥伴去西山挖野菜，在回來的路上就遇到了草狼。所謂草狼，就是野狼的一種，身上顏色是會隨季節變化的。那是一頭肚子餓扁的野狼，剛下完崽子不久，就出來覓食。我們太大意了，在走路時，大家誰都沒注意，不知什麼時候被那條灰黑色的野狼盯住，並一直跟在後面的。因為都知道是野狼，我們嚇得不敢說話，但誰都沒敢哭，就一動不動的停在路邊。開始，我們試著走幾步，野狼隨後就跟幾步。我們停下，野狼就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彼此相距就是五六米遠。我和小夥伴兒都放下了小框，拿起挖菜的小刀壯膽，傻傻的看著野狼，卻不敢往村子方向走一步，生怕野狼失去耐心，會突然從背後衝過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時真正感覺到了什麼是度日如年。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僵持中，村裡的羊倌兒王芳青來了，他是出來找羊才遇到我們的，正好拿著長鞭子把野狼趕跑了。我清楚的記得，那條狼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很是不太情願。王芳青生氣的對我們說，狼春天下崽子，經常因飢餓出來找食，以後小孩不要到外面挖野菜。今年夏季，我在回訪老家木蘭的時候，在蒙古山下那個小山村，見到了在野狼面前救下我們的王芳青。提起當年的往事，屯裡的年輕人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遇到狼呢，現在山區早已沒有野狼的蹤跡了。王芳青對那些年輕人說，當年可謂野狼遍地，他趕跑野狼救下小孩的事情，是很平常的事情，他都不記得有過多少次了。

左邊那個老人就是當年趕走野狼，救下我和小夥伴的羊倌——王芳青作者提供

在我七八歲時，媽媽身染重病。農村的生活困難，平時連飯都吃不飽，媽媽有病期間吃不到什麼好吃的。於是我心裡難過，就每天清晨起來，到生產隊的豆腐坊接泔水給媽媽喝。每天，豆腐做好時是在天亮前，因此我在寒冬半夜就起來，因為擔心遇到野狼，就懷裡揣著尖刀，帶上家裡的黑狗，一路摸黑到村前面的豆腐坊。一天凌晨，身邊的黑狗不停的狂犬。我的心頭猛地一震，感覺不好，可能點背會遇到狼。沒想到，聽到叫聲，屯子裡的狗都來助陣，在前面不遠處，一群狗和野狼撕咬在了一起。見勢不好，我撒腿就跑回了家。天亮了，野狼是走了，但我家的黑狗卻被咬傷了，脖子下少了很大一塊肉，鮮血直流。從那以後，父親和豆腐匠（倌）說好，他先把泔水留著，等我天亮以後去取，路上就不會有危險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不吃狗肉了，因為是家裡的大黑和屯子裡的狗救了我。

在生活中，我遇到野狼的時候有很多，萬幸的是，最後都成功脫險了，就連父親都在外人面前自豪的說，我家小三子（我的別稱）命真大。那時野狼猖狂到什麼程度，光天化日之下，就跑村裡和狗打架。一天中午，生產隊收工，社員從地裡鏟地回來，發現一隻野狼和屯裡的一條狗撕咬起來，就在村子的大街上，很多人過來，那條狼也不跑，繼續與狗撕咬。野狼雖然很瘦，但是機靈，很快笨狗就敗了下風，被野狼騎在身上。這時有社員放下鋤頭，跑回家裡拎著鐵鍬，對著野狼就一鍬拍下去。沒想到，下面發出慘叫的，竟然不是野狼，而是笨狗。原來，野狼是騎在狗身上的，當那個社員一鍬拍下去的時候，野狼一閃身，躲在也下面，讓笨狗在上面捱了一鐵鍬。可以說，野狼在我們那裡，真是幹了很多壞事。如今，幾十年過去了，那裡的野狼早已銷聲匿跡。當我回到蒙古山，在那個小山村，可謂觸景生情，物是人非。當年的我還在，想吃掉我的野狼卻沒了。

如今，我身處的建三江，也包括生活過的蒙古山和亞布力山區老家，隨著生態環境的改善，野生動物的蹤跡也不在漸行漸遠。他們的來臨，已沒有了昔日神秘而恐怖的色彩，他們是人類的朋友，也是來自遠方文明的使節。是啊，怎能忘記，曾經與狼共舞的歲月。

作者：孫抒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