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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週之星|任路給我一支菸

本週之星|任路給我一支菸

任路,筆名南溪九叔,河南省作協會員。主編有《楊柳青青》《溫暖的時光》等文學著作,出版有詩集《時光清淺》。自幼生長於安徽大別山,現居嵩山南麓汝水之濱。大山的遼闊滋養了我最初的文學情懷,在創作的道路上戰戰兢兢二十餘載,始終認為文學是柺杖,是炭火,是燈盞,是救贖,是師亦友,可牧養心靈,也可刮骨療傷。

作品欣賞:

給我一支菸

(一)小雨在廚房做飯時,季軍趴在陽臺上看水泡。馬路上不斷濺起的水泡讓他心情愉悅。水泡濺起來就破,接著又一個水泡,後來就越來越多,慢慢開始遊動。前段時間一直說有雨,但每次都是眼睜睜看著一團團飽含熱情的烏雲,在頭頂一轉悠就飄走了。氣象臺說今天有大雨,小雨想,這次預報還真準。小雨說季軍對雨情有獨鍾,季軍也不止一次說過小時候的故事。那時候,只要一下雨,季軍就領著院子裡的小夥伴在雨裡瘋跑,每次都淋得像落湯雞。可是季軍高興,他喜歡下雨帶來的快感。長大後,季軍就愛上了小雨——他的妻子。季軍認為雨就是水,水是最溫柔的,就像小雨的名字,多有詩意。但是他說妻子的脾氣一上來就像狂風暴雨,不講章法,讓自己抓耳撓腮。季軍和妻子開玩笑時總會這樣說。半年沒下雨了,天氣憋悶得厲害,來一場透雨比什麼都好。季軍想著想著手指一陣灼熱的疼痛,剩下的菸頭在指間留下一塊焦黃的印記。小雨一聲尖叫,季軍急忙衝進廚房。一陣急雨打進廚房,案板上水淋淋的。小雨說這雨也太大了,有點嚇人。季軍關好窗戶,安慰說沒事,下一次透雨涼快,空氣也好。“又抽菸了?”小雨白了季軍一眼,季軍趕緊抽身溜了出去。小雨知道季軍煙癮大,這也是他們收費站上公認的。季軍總說煙能提神,為這事小雨沒少和他紅臉,所以季軍每次抽菸都有一種負罪感。忍不住時,他就偷偷掩上小書房的門,再開啟陽臺窗戶,讓煙霧流向窗外。抽完後,季軍會把身上拍打拍打,儘量掩蓋蛛絲馬跡,此時,他感覺自己活脫脫像個小偷。即便是這樣,菸草的殘味依然逃不脫小雨的嗅覺,所以季軍總說小雨是狗鼻子。小雨是警察,剛出差回來。她想趁著週末一家人好好吃頓飯,所以半下午就開始在廚房鼓搗,時不時伸頭看看客廳的爺兒倆,一臉幸福。童童這小東西轉眼5歲了,基本都是姥姥和姥爺帶大的,和自己待的時間實在有限。而季軍,結婚這麼多年來,自己也沒顧上給他做過幾頓飯。一想起來,小雨的心裡就不是滋味。(二)一隻小花貓“喵”的一聲從陽臺上一閃而過,接著院子裡“啪”的一聲。聲音不算大,似乎還濺起了一灘水花,但在一片純粹的雨聲中顯得有些刺耳。誰家的花盆掉了,肯定摔得粉碎。季軍走上陽臺往外看。樓下老陳叔蹚著水回來了,院子裡的積水看樣子已有半尺多深,沿著西牆的一溜排水口正在外洩,排成一排整齊的小水流。若是角度平行,再拉近鏡頭拍下去,就真的像一排小瀑布,一定好看。季軍喜歡攝影,他這樣想。一道半人高的鑄鐵圍欄,隔著馬路與自己住的小樓。外面是金元路地下隧道,隧道口有小車進進出出,捲起一陣白花花的波浪,撞擊著隧道的牆壁嘩嘩作響,又像海浪回潮般倒流回來,一蕩一蕩的,有些壯觀。大雨還在不停地下。季軍想起來,這雨才下了半個小時,積水就這麼深,要是繼續下去,怕是真要成災了吧。多少年沒見過洪水內澇,季軍想不起來,好像至少有十多年了吧,那時自己還沒結婚。其實省氣象臺釋出過大雨預警,但是誰不希望在這悶熱的季節來一場透徹的大雨。這樣的想法是得到公認的,就連門口賣西瓜的大爺也這樣說。大爺說今年的西瓜雖然小,但是格外甜,因為上半年一滴雨沒下。還說老天捉弄人,每次預報都說有雨,可每次都像知了撒尿,就那麼幾滴,上哪說理去。大爺說著還長嘆了一聲。季軍查了天氣預報,收費站離鄭州有三百多公里,那裡沒雨。但他還是不太放心,就拿起電話給站上打了過去。逢雨必警,這是高速公路人的安全意識。值班內勤說,書記和幾個班長剛碰了頭,說您歇個禮拜不容易,就沒打擾您,他們已經巡邏去了,應該沒什麼問題,咱轄區下得小,淅淅瀝瀝。季軍放下電話,又給書記打了過去。書記說放心吧沒事,這雨比省城小多了,聽說省城街道上已經可以撐船了,你多注意安全,還有你那腿,傷腿變天就疼,你自己多注意。書記撂下電話,季軍才感到一條腿有些隱隱作痛,真他媽準啊。季軍一邊嘟囔,一邊找膏藥,就想到那年的除雪救援。那年春節的雪格外大。收費員小李比喻說,一個人往雪地裡“撲通”一趴,瞬間就不見了,彷彿世上就沒這人。他有證據,他說他摔了個跟頭就滾進了雪窩裡,結果大頭和小羅踩著他的腦袋就過去了,根本沒看見他,疼得他直想罵娘。他說,這事大頭和小羅都能作證。高速公路擋不住下雪,但絕不能結冰,否則連救援車輛都過不來。那年冬天,大家拼命剷雪,季軍衣服剝了一層又一層,最後就剩下秋衣,還溼透了。事後同事們都說,站長跟瘋了一樣,上身像蒸饅頭,冒著嫋嫋青煙,秋褲上滴溜著冰碴子,動一下就嘩嘩直響。這關節疼的毛病就是那時落下的,幾年來怎麼也看不好。(三)小雨在廚房喊:“二位爺,洗手吃飯嘍。”季軍抬頭看錶,才五點多。季軍催兒子洗手,自己則一頭鑽進廚房。一份排骨燉鵝掌,是爺倆最愛的,還有幾個都是小雨的拿手好菜。小雨是祖傳做菜的好手藝,所以在她面前,季軍沒有絲毫抵抗力,很可能和她燒得一手好菜有著直接的關係。小雨正要拿碗筷,季軍就從後面抱住了她,說老婆咱們要個二胎吧,三胎都放開了。一縷氣息穿過耳際,小雨一邊輕輕拍打季軍的手,一邊朝餐廳望去,兒子就這麼不合時宜地出現在廚房門口,弄得二人滿臉通紅。外面的雨還在持續,偶爾有幾聲汽車喇叭,但很快就淹沒在狂躁的雨聲裡。小雨夾了一個鵝掌放在童童碗裡,童童一邊吃,一邊說:“媽媽,老師讓你禮拜一去幼兒園開家長會。”“為什麼一定要我去?還讓姥姥去不行嗎?”“不行。”童童頓了頓說,“老師說了,有功夫的家長到幼兒園來開家長會,只有你會功夫。”季軍撲哧一聲,一塊骨頭飛了出去,小雨也突然明白過來,跟著大笑。一陣急雨在餐廳的玻璃上發出劇烈的噼啪聲,嚇得童童一激靈,扔下筷子就朝季軍身上撲。季軍一把摟過童童,朝窗外看去,什麼也看不見。小雨突然定下神來,說也不知道爸媽那邊怎麼樣,說著便拿起電話,給爸媽打過去。電話裡傳來沙沙的噪聲,小雨朝陽臺走去。電話裡,爸爸說停電了,樓下的水有一尺深,不過沒事,你們也要多注意安全。打完電話,小雨心裡有些忐忑不安。馬路上除了湧動的水流,已空無一切,自家的小樓彷彿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島。一輛小車在金元路口拋錨,小雨分明看見一個女孩使勁推開了車門,然後跌進了渾濁的水流,轉眼就不見了。小雨急忙用手擦了一把玻璃,她想看得更加清晰一點。那個女孩呢,她沒見到那個女孩,她明明就在那裡。我的天哪,小雨驚叫道,季軍慌忙跑了過來。小雨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彷彿被凝固一般,死死盯著水流一動不動。季軍也驚呆了。路口的水流已經開始翻滾,朝地下隧道快速湧去。順著水流翻滾的有一輛送外賣的電單車,還有遮陽傘,還有西瓜,還有木板。不對,還有人,還有人也隨著湍急的水流在翻滾……“你帶好童童,我下去救人。”季軍容不得小雨再說什麼。那個女孩就在車旁邊不見的,小雨說,你小心點。小雨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有些手忙腳亂,但是她想季軍會救起那個女孩,一定會的,因為從樓下到路口,不過百十來米。(四)季軍在水裡踉踉蹌蹌,他最終還是沒找到那個女孩。水已經到了大腿,渾濁的水流裡什麼都看不清,他甚至有些憤怒,乾淨的城市為什麼會有這麼渾濁的水。季軍跌倒了,小雨和童童趴在陽臺上喊他。其實季軍只是稍稍往前跨了一小步,背後的水流就將他輕鬆推倒。緊接著,湍急的水流推著季軍朝隧道口快速奔去,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暈船感覺。很快,季軍的頭重重撞在一輛小車的保險槓上,他也趁勢死死抱住了一隻輪胎。等到季軍重新站起來時,他已經停留在隧道半坡的地方,渾濁的髒水嗆得他一陣猛咳。一股洪流自上而下傾瀉而來,重重打在季軍的胸口,他使勁抓緊了車窗。這是一輛在洪水衝擊下,幾乎橫亙在半坡處的賓士轎車。季軍努力調整著被洪水壓迫的姿勢。這時,他看見還有幾輛轎車都橫七豎八地堵在隧道口。再往後看,每一個車頂上都有人。有人在不停地撥打著電話,有人在嚎啕大哭……但是,在暴雨和水流的嘈雜聲裡,這裡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有人在喊:“快報警,出不去了,橋下沒訊號。”是啊,要儘快報警,橋下的情況沒人知道,這是要出人命的。季軍一抬頭就看到了自己家,他影影綽綽看見小雨和童童站在陽臺上,似乎喊著什麼,但什麼也聽不見。季軍大喊“快報警,快報警。”季軍一邊抓緊車窗,一邊朝隧道內大喊:“你們快往外遊啊。”又一股洪流像野獸般劈頭蓋臉打了下來,季軍感覺有些眩暈。此時他才明白,遊是遊不出來了,水流太急。小雨跑下來了,她手裡的傘被暴雨打的七零八碎。隔著鑄鐵護欄,小雨聲嘶力竭地大喊“停電了,沒有訊號,電話打不出去。”小雨的聲音很快被雨水淹沒,她驚愕地望著橋下正在發生的一切。接下來,小雨的背後出現了幾個晃動的人影,他們似乎都明白隧道內正在發生著什麼。季軍朝隧道內大喊,大家不要慌,救援馬上就到。哪裡會有救援,他心裡很明白,諾大的城市正被暴雨肆虐,這裡儼然只是汪洋中的一隅。(五)雨水開始越來越涼,季軍打了個寒顫。小雨開始叫季軍:“親愛的,你把繩子栓在腰上,一定要栓牢。”有人跟著大喊:“繩子足夠,把多餘的扔進隧道。”這是對門老陳叔的聲音。一根繩子順著水流衝了下來。季軍迅速抓住,身體在洪水中蕩了幾蕩,又重重撞在車身上。季軍迅速把繩索拉回來,朝著最近的一位老人扔過去。還好,他抓住了。第一個人就這樣拽著繩索上來了。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一點點向外移動。“抓好繩子,一定要堅持住。”季軍一邊往外拉繩索,一邊不停地朝大家喊。有人幫忙就好多了。剛拉出來的兩個年輕人加入了救援,頂著洪水吃力地往上送人。有人在拉繩子,有人在叫,洪水一遍遍把人推下來,又一遍遍被拉上去,一片嘈雜。八個了。天也明顯暗了下來。季軍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他又打了個寒顫,腿上傳來一陣劇烈疼痛。瘋狂的暴雨似乎越來越大,傾瀉而下的洪水已經齊腰深,季軍有些站不穩,他嘗試著調整姿勢。裡面還有人。季軍遠遠看到隧道深處的車頂上,似乎有人在拼命揮動著雙手。“你們拉,我進去。”季軍有些言語不清。一陣急流傾瀉而下,橫亙的轎車快速往隧道里劃去。幾輛車緊緊堵在一起,強大的水流越過車頂,形成一道弧線,重重砸入隧道。季軍重新站穩身體,衝進鼻腔的水流彷彿鑽進腦袋一般,一陣炸裂的疼痛。有人一陣猛咳,有人從喉嚨深處發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彷彿一座大山頃刻壓在身上。好冷啊,一股強烈的恐懼感快速湧上季軍的心頭。“水太急,進去出不來。”有人喊。也許是最後一個人,季軍想。他努力搜尋著位置。看到了,他彷彿看到一雙手拼命拍打著水面,但是轉眼又不見了。季軍一頭扎進隧道。隧道里越來越暗,洪流在隧道里湧成一陣陣波浪,每一個起伏,季軍都感覺離隧道頂越來越近,深邃的壓迫感越來越強。這個經常穿行的隧道,他從來沒有過什麼神秘感,現在怎麼了。他似乎聽到小雨在外面歇斯底里地喊叫,也許不止一個人,聲音雜亂。在水流的推送下,季軍踩著一個個車頂,蹚出了一條水路。終於靠近了,那一定是一輛越野車,高聳的車頂託著一個女子,一隻手在拼命揮動著。季軍努力調整著方向,但是一條腿似乎已經不聽使喚。不要急,越往裡水流越平穩了,季軍安慰著自己。季軍緊緊抓住車框,慢慢踩到引擎蓋上。女子突然一把死死抱住季軍的胳膊,瞪著驚恐的眼睛。她的身體在發抖,牙齒髮出咯咯的顫慄。“沒事了,很快就能出去。”季軍喘了一口氣,拍拍女子的肩膀,女子哆嗦著點點頭。四周黑漆漆的,除了深沉湍急的暗流。季軍踩在引擎蓋上,將繩索系在驚魂未定的女子腰上,比劃著,試圖讓對方明白。他的嘴巴已經不聽使喚。女子一直抱著季軍的胳膊不放,儼然在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季軍深深緩了一口氣,拉著繩索,試探著水下的車輛,一步步往外移動……終於出來了。當女子被送出隧道口時,季軍又回頭朝隧道里搜尋著,他明明看見一雙拍打水面的手,但是轉眼就不見了。“煙。”他突然大喊一聲。他很想抽支菸,煙能給他力量。季軍的舌頭僵直了,他喊的含含糊糊,幾乎沒人聽得懂。離他最近的小夥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掏出的是一把泡漲的煙屑,順著水流瞬間捲進了隧道。“給我一支菸。”季軍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嘶吼。當一股洪流猛地砸下來時,他感覺眼前一片白茫茫,他聽到很多人在喊他,有小雨,還有童童,童童不是在家吃排骨燉鵝掌嗎?他還聽見有人叫著,大哥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們拉你上去……還有很多人在喊他……(六)幾天後,金元路隧道口擺滿了鮮花,來來往往的司機都會情不自禁地在隧道口鳴下喇叭。老陳叔連著幾天坐在隧道口,見人就說,其實隧道里已經沒有人了,水抽乾了,就找到他一個。最後被救起的女子流著淚,在一束鮮花上寫著:大哥,萬物皆永恆,唯獨卿不在。願時光可以倒流,願你眼前只有鮮花,沒有黃昏。……那天,為季軍送行的人們排成了長隊。小雨沒讓任何人攙扶,她在季軍的遺像前端端正正放了三支點燃的香菸,然後牽著童童,向季軍的遺像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而童童一邊哭,一邊使勁搖著小雨的胳膊問:“媽媽,我爸爸到底在地下,還是在天上?”

本期點評:劉家芳

“細節之光”

——評《給我一支菸》

這是一篇看過之後,心裡久久不能平靜的文章。英雄是民族的脊樑。又被比作鋼鐵長城,在這裡,我並不想再贅述。那我要說些什麼呢?我打算從文章的細節說起。

香菸的三次出現,貫穿了整個文章。也承載著人們對於英雄的感情。這種感情不虛飄,不空大。而是緊緊貼著人物,貼著作品。

文章開頭,作者平實的筆觸為我們展現一幅優美的生活畫卷,廚房正在忙活的妻子,探頭看雨並在抽著煙丈夫。暖色的燈光下,徐徐升起炊煙。丈夫抽完煙想遮蓋住煙味一系列動作。小夫妻的小摩擦,小生活裡的小愧疚。平常得就像自家鄰居,那麼近,那麼實在。伸手可及。這時的雨是有詩意的,是讓人神往的。

從“花盆掉落水中”的一剎那。雨勢漸大。但作者並沒有一猛子扎進去,繼續描寫雨況。而是像水面的波紋一樣,散開。不緩不急地呈現出人物性格。

吃飯間的一段對話,把這家人對生活的美好向往描寫得靈動又可愛。

雨大而災。來得是那麼兇猛,那麼讓人猝不及防。對比之下,這家人有條不紊的聯絡著父母,問候著平安。

在主人公救助落難者時,作者用紮實的語言功底。把讀者帶進現場,讓讀者的心和呼吸都緊張起來。當看到主人公想要煙抽的時候,我相信不少讀者會向我一樣,把手伸入褲兜,把煙掏出來。

最後,災難過去,英雄長眠。孩童的疑問不禁會讓讀者眼窩翻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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