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復活”白塔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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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白塔寺!

寧靜的衚衕,莊嚴的白塔,空靈的鴿哨在風中劃過……這是許多人對於老北京最美好的記憶與遐想。

妙應寺(俗稱白塔寺)坐落於阜成門內大街,巍然屹立的大白塔映襯著現代都會的高樓大廈,成了北京城今古交織的一道獨特的風景。

經歷了兩年的中路古建築大修,6月12日,重新開放的白塔寺首次舉辦夜間專場活動。晚8時47分,柔和的燈光點亮了古樸的白塔,也點亮了富麗繁彩的廟宇。附近衚衕裡的咖啡館早已座無虛席,遊客在夜色中墜入了這一片“今月曾經照古人”的美麗迷夢。

熊煒沒有加入這場“狂歡”,即使熱愛歷史的他少時就常常徘徊在這令他沉醉的白塔下沉思,即使作為北京建工建築設計研究院高階工程師的他在十年內曾兩度主持妙應寺白塔和中路古建築的修繕設計工作。

他吹著晚風,遙遙想象了一下白塔寺那夜的模樣:應該猶如一位尋常巷陌深處的慈祥老者,受到遊客情緒感染,對自己煥然一新心滿意足。

“復活”白塔寺!

經歷了兩年大修,白塔寺本月重新開放。

“復活”白塔寺!

1945年航拍白塔寺全景

“復活”白塔寺!

熊煒在勘察白塔寶頂題記

“復活”白塔寺!

修繕後的七佛寶殿

“復活”白塔寺!

2012年修繕中的白塔

“復活”白塔寺!

七佛寶殿樑架變形情況

白塔裡面還藏著一座塔

“作為元代開國、北京定都的標誌性工程,1279年農曆十月廿五大聖壽萬安寺白塔落成,至今正好736年。今天是白塔的生日!”2015年12月6日,一個有著特殊意義的日子,白塔寺管理處宣佈,長達2年7個月的妙應寺白塔修繕工程竣工。

北京有兩座赫赫有名的白塔,北海瓊華島上的是“小白塔”,興建於清順治八年;妙應寺白塔是“大白塔”,也是元大都城儲存至今唯一完整的文化遺蹟。

大白塔在修繕前,頻繁發生抹灰脫落、砌體開裂等問題,對觀眾和周邊居民造成嚴重的安全隱患。自2010年底起,白塔寺管理處對白塔加裝了臨時圍擋,而白塔修繕的準備工作也是從此時開始。熊煒帶領北京建築大學校屬企業北京建工建築設計研究院的團隊,開始介入白塔儲存狀況的勘察工作。

在勘察過程中,設計團隊有了許多令人意外的發現,比如大白塔有著奇特的內部結構——在白塔“塔肚”表層城磚砌體之內,還有一個“塔芯”。這內層的塔狀結構也是用磚構造的,而在裡外兩層磚面之間,並沒有設“丁磚”拉接,甚至還有一道寬3釐米左右的縫隙。“如果是一次性蓋出來的建築,就算有兩層‘皮’,一般情況下也會很注意裡外拉接,不會出現這樣的縫隙。”除此之外,裡外兩座磚塔在磚的材質、尺寸,乃至砌法上都迥然相異。與表皮規整的大城磚不同,內層塔芯是由小磚糙砌而成。

白塔的內層還有一座“塔”,這說明什麼呢?熊煒說,這裡面的結構可能屬於更早期的建築。內塔芯上下設有兩道鐵箍,再以“鐵拉扯”將外層磚與內塔鐵箍拉接。顯然,這一做法是為了增強“新皮”與“舊骨”之間的拉結。而在外層塔面,自上而下還設有七道鐵箍。關於白塔外塔面的鐵箍,過去一直有著這樣的傳說:明朝時期,北京城發生了地震,地震過後,白塔寺的大白塔出現了好幾條大裂縫,而鐵箍是用來固定這些裂縫的。透過勘察,設計團隊沒有發現傳說中的大裂縫,但這些鐵箍確實增加了塔的抗震效能。

隨著勘察的深入,設計團隊又有了更多新發現,“除了塔身構造上的奇特之處外,塔身磚表面也至少存在兩種以上的做法。如白塔的‘十三天’須彌座上仍保留著早期磚雕和素白灰抹面的痕跡,而塔座遺存的柏木筋經碳14檢測則可能為清中期遺物。”

基於這些發現,熊煒提出一個猜測:如今我們看到的白塔的外形,有可能不是元代初建時白塔的樣子。而這依然只是個假設,答案仍是開放性的:起初的白塔到底是不是如今白塔磚層內套的那座塔,結論仍有待考證。

700餘年,北京城早已經歷了滄海桑田的變化。時光的羽翼劃過,城已不再是往昔那座大都,寺也不再是當年那座佛寺。大白塔,這個一直都在的都城歷史“見證者”,其舊貌卻成了引人追問的迷思。

白塔並非一直身著“白衣”

2013年5月,白塔修繕工程被列入了北京市文物局中長期修繕專案並正式動工。而妙應寺白塔上一次大修,還要追溯到距此35年前的1978年。

大白塔通高51。38米,借鑑了尼泊爾特有的覆缽式喇嘛塔的造型。在700多年前的城市裡,它可以稱得上是“龐然大物”。為期3年的變形監測資料顯示,大白塔主體結構基本穩定,維修工程主要針對塔身表面殘損展開。在近3年的修繕過程中,大白塔經歷了晾曬、補磚、抹灰等過程。

“為降低砌體含水率,增加抹灰附著力,塔身晾曬持續了1年多。”白塔專案修繕設計的主要成員張慰祖介紹,大白塔原塔身覆缽(塔肚)表面磚破損率較大,最終塔磚剔補範圍約佔表面積的近80?添配新磚約1萬塊。

修繕採用原形制、原材料、原工藝的傳統做法,以不改變文物歷史原狀為原則,真實、全面地儲存並延續白塔的歷史資訊。“填配的新磚都是用傳統材料,按傳統工藝燒製,並與舊磚物理效能相近。”張慰祖說。

此外,塔面的抹灰採用的是傳統工藝的白麻刀灰,“加了麻的白灰能有效緩解牆面開裂程度。”抹灰的方式也是最傳統的:在覆缽表面,橫豎每間隔40釐米至50釐米將竹釘敲入磚縫,用來固定馬鬃狀的“麻揪”,牆灰上下兩層塗抹在伸展的“麻揪”上,將塔面結結實實地全覆蓋。

白塔之所以通體潔白,與這原汁原味的白色麻刀灰不無關係。不過,在漫長的時光裡,它是不是一直身披白衣,卻不能透過現狀來判斷。

這時,老照片作為歷史的“證人”發揮了重要作用。在白塔修繕的過程中,熊煒透過各種途徑蒐集到了上百張有價值的白塔寺老照片,透過老照片對白塔的歷史變化進行了研究。這些老照片最早可追溯到19世紀70年代,也就是清同治末年到光緒初年。此後的百餘年間,作為北京地標性建築之一的大白塔屢屢成為中外專家、古建愛好者拍攝的“模特”。“這100多年,大白塔發生了哪些變化?哪些地方最薄弱、最容易出現損壞?這些都可以透過仔細閱讀老照片找到修繕過程中最具說服力的依據。”

根據歷史檔案文獻記載,妙應寺的這座塔在明萬曆年間之後始終被記錄為“白塔”。但查閱老照片後,熊煒發現,大白塔並非一直身著“白衣”。自清乾隆、嘉慶年間大修後,塔面抹灰日漸剝落,至1870年前後,抹灰已所剩無幾。一直到上個世紀20年代,大白塔成了一座樸素的,甚至有些破敗的磚塔。

“我們猜想,早期白塔塔身可能遍佈磚雕,而表面只是抹了一層薄薄的白灰或者白灰漿,這種做法在遼、金、元代磚石塔中非常流行。後期,隨著塔磚表面的破損,磚雕逐漸斑駁消失,抹灰層越來越厚。”熊煒說。而這依舊只是一種假設,準確的答案仍有待更深入的探索。

老照片破解彩畫“風格之謎”

2019年6月,白塔寺再度啟動文物修繕工程,暫停開放。而這次大規模修繕,則主要針對白塔寺中路文物建築。

白塔寺中路文物建築主要包括大白塔前的四處佛殿。2016年的夏季,北京地區持續降雨,白塔寺“二殿”大覺寶殿、“三殿”七佛寶殿、“四殿”具六神通殿都發生了滲漏,嚴重影響內簷彩畫和展廳文物的安全。因此,這次白塔寺的修繕,主要集中在中路文物古建築修繕和彩畫保護上。“白塔寺中路文物建築最近一次‘大修’還是在1978年至1979年,至今已經40多年了,屋面確實需要進行重新檢修。”熊煒介紹。

修繕全過程繼續遵循不改變文物原狀、最低限度干預及最大程度保護的原則,最大限度地保留文物建築的歷史資訊,並依據歷史資料恢復原有建築形制。工程對大覺寶殿和七佛寶殿存在的大木構架歪閃變形、榫卯脫榫、斗拱傾斜等進行了科學處理和保護。

在屋頂修繕過程中,施工人員將屋面的上萬片瓦全部揭下來,再修整內部的木結構。為了還原時準確復位,屋脊上的重要瓦件都被編號記錄。當時在白塔寺最大的“三殿”七佛寶殿前坡上,整齊碼放著從這座建築屋頂拆下來的“小山”一般的瓦片。其中,板瓦19800片,筒瓦3960塊。而在重要的瓦件如正吻、小跑、陡板、磚雕上,都有工作人員書寫的編號。在鋪瓦時,再按照編號的記錄位置將這些重要瓦件安裝回去。除此之外,這座建築還補配了新瓦8000餘片。

“其實,在修繕時,我們會盡力讓儲存著歷史資訊的木構件繼續‘服役’。”曾參與七佛寶殿修繕設計的安一冉舉了個例子,在修繕佛殿斗拱的過程中,一根挑簷檁發生了嚴重的變形。安一冉開啟一張修繕時拍攝的資料圖給記者展示,這根挑簷檁本該與工作人員拉起的輔助參考線平行,但二者之間出現了一個極不和諧的大弧度。“如果再不干預的話,這根挑簷檁會繼續變形,導致整個屋簷前傾,甚至屋面傾覆,給古建築本體造成險情的同時,也可能威脅遊客安全。”

怎樣在最大程度保留歷史資訊的原則下進行補救,將隱患“扼殺在搖籃之中”呢?依據修繕設計方案,在修繕的過程中,並沒有對建築構件進行更換,而是將變形的挑簷檁用兩個鐵箍拉接,把它“往回拽”,從而解除了安全隱患。

“古建築的修繕有時很難做到構件功能、位置的完全復原,我們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及時止損,阻止或者延緩變形進一步發展。”安一冉說。

在彩畫修繕的過程中,熊煒收集到的老照片又起了大作用。白塔寺歷經元、明、清三朝,其間幾經大修,現存廟宇中,只有“四殿”具六神通殿內簷保留了清中期彩畫遺蹟。本次工程擬將妙應寺中路四座主要建築上殘損嚴重的外簷彩畫重繪,但其他彩畫到底要按哪個朝代、什麼樣式做?是按照上世紀80年代修繕時的樣式來做,還是按具有特定價值的某個歷史時期的樣式來做呢?這是個問題。

文物保護工作的兩大關鍵詞,一個是“價值”,另一個是“依據”。

藉助多張1900年至1949年間的老照片,設計團隊與專家一同分析,辨認出大覺寶殿和七佛寶殿的內簷彩畫與具六神通殿的內簷彩畫基本一致——都是一種帶有褪暈效果的清中期風格的旋子彩畫。據此,四座主要建築的外簷彩畫有了相對可靠的時代、形制和做法依據。

隨後負責彩畫修繕的工作人員將具六神通殿內簷清中期彩畫原跡拓印了下來,做成了“譜子”。“有點兒像繡花的‘花樣子’,‘譜子’也可以理解為古建彩畫的‘花樣子’。”製作“譜子”既是對建築物本身特徵的一種記錄,也給以後的彩畫修復留下了“模範”。

就這樣,遺失彩畫的“風格之謎”,被設計團隊和專家們對照著老照片破解了。如今,當人們再度走進白塔寺,在廟宇外簷看到的,就是這種透過嚴密規程修繕過的彩畫。

廟宇樑架上發現建造者題記

白塔寺山門門楣上“敕賜妙應禪林”六個字,彰顯著這座寺院與皇家的關係。

根據記載,1279年,白塔竣工後,忽必烈命人以塔為中心,營造了大聖壽萬安寺。而這座寺院於元至正二十八年毀於雷火,唯塔倖存。明代天順元年重建寺院,主體建築按中軸線分佈,東西對稱,塔在最北。之後清康熙、乾隆兩朝都曾斥巨資進行大修。

王朝更迭中,這座寺院的身世也在跌宕浮沉。而如今矗立在人們眼前的壯麗廟宇和錯落樓閣,又是哪朝哪代修建的呢?

“此前,大家普遍認為妙應寺中路主要建築是清代重建,而在本次修繕過程中,我們找到了它是明代建造的明確紀年證據。”熊煒說。

原來,在修繕七佛寶殿時,工作人員在明間頂部的脊部木構件表面發現了此前未曾被記錄的彩畫。

“明間”是古建築中軸線兩側簷柱圍合的空間,明間脊部木構件由脊檁、脊墊板、脊枋三部分組成,是整個古建築的“至高”部分。當工作人員鑽進七佛寶殿明間屋頂,意外地發現在脊墊板和脊枋表面殘留著彩畫遺蹟:隱約可見一個半圓形圖案,其形制用行話叫“反褡包袱”。

脊枋中部的彩畫繪的是一對行龍,這對“豬鼻”龍的龍發上豎,龍身纖細而有力。這與清代以來漸顯“富態”的龍,在形態上有很大差別。“它看上去很有動感,也更‘精神’一些,具有典型的明代龍紋特點。”熊煒覺得。而龍紋旁邊的旋花也呈現出構圖飽滿、層次豐富、用金量大的特點,也遠華麗於清代的風格。

更加直接的“證據”被發現較好地儲存在七佛寶殿明間脊枋的底面。這座建築的建造者,在建築建造時留下了自己的“印記”:脊枋的底面“大明弘治乙丑年孟冬辛未吉時前總鎮兩廣司設監王敬蓋造”的題記清晰可辨。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看到的建築,是明弘治乙丑年十一月十五日,由司設監太監王敬在卸任兩廣總鎮一職後建造的。此時,弘治皇帝已經駕崩五個月了。”熊煒解釋。弘治乙丑年即弘治十八年,也就是公曆1505年。這座建築落成距今也已有516年之久了。

如今,742歲的白塔與516歲的廟宇再度神采奕奕地回到人們的視線。當人們驚詫和震撼於那錯落繁麗的飛簷翹角與巍峨靜默的塔影雄姿時,設計團隊的每個人感到了由衷的欣慰。

“讓這些沉默矗立在時光長河中的文化瑰寶‘活起來’,再現並‘講述’塵封的歷史,繼續接納著人們關於美的慨嘆,這應該就是我們‘文保人’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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