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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節筆記:冬夜裡的風聲

季節筆記:冬夜裡的風聲

梁東方

住在山前平原上,山前平原上的四季總是各有風采。只是冬天,山前平原上的冬天,除了逶迤的西山被凍僵了一樣一動不動之外,再少色彩和物象。夜長晝短,短暫的白天,日光還因為霧霾而持續慘淡。只是在長長的夜裡,偶爾會有如此動人心魄的存在。

山與平原相交的地方,高天中的氣流被擠壓成了風,被擠壓成了更其強烈的風。更其強烈的風從高空中呼嘯而來,低矮的村莊,匍匐在大地上的村莊成功地躲過了風的力道,就是這樓宇的一樓也幾乎沒有聽到什麼,沒有什麼感覺,頂樓卻是整夜嗚咽不止。

風將所有的建築尖角、平臺上的護欄、房頂上的避雷線、窗戶邊的縫隙、牆壁的形狀,都用聲音仔細地反覆地勾勒了出來,勾勒出你在夢裡都能清晰地看見的形象。這些很具體的形象讓還在睡覺的你也能很清晰地明白自己身在何處,都有哪些漏洞時時刻刻覬覦著屋子裡的一切,都有哪些稜角為你做著關鍵支撐。

外面正颳著大風,你躲在一個建築裡,蓋著被子得以酣眠。這個冬天裡的場景,既恐怖也溫馨。沒有威脅就沒有安定,沒有寒風就沒有慶幸,慶幸自己此時此刻可以置身在那些稜角之下,可以置身在那寒風之外。

寒風的嗚咽和憤怒交錯在一起,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嗚咽;一會兒嗚咽,一會兒憤怒。嗚咽和憤怒之間的情緒變化主體,仔細體會似乎是一個有著巨大軀體的神,脾氣秉性一如孩童:有什麼事情得不到滿足便開始呼嘯,呼嘯還是得不到滿足就憤怒,憤怒久了以後有所疲累,精神也像是跟著懈怠了一些,便重新嗚咽……

風中沒有葉子的柳樹枝條翻來覆去地搖擺著,像是從零開始的麵點工跟著師傅不無誇張地揉麵,像吟誦什麼不管聽眾有沒有感覺反正已經先讓自己醉了的詞句的詩人,像是一個只知道向著一個方向使勁的瘋子。

柳樹頻率很高的深度搖擺,即便在夜裡也能讓人能看見每一根枝條的每一個側面。它們耐寒的柔韌裡已經有了某種暗黃色的樹汁樹液的流動性,為即將到來春天裡最初的變色做著自顧自的準備,完全不以眼前肆虐的冷風為意,一邊隨風搖擺翻卷一邊每一次都恢復原狀,簡直是拿再狂暴的風也都當了開胃的點心。

有意思的是,這一切似乎都是夜色籠罩下的事情,一旦有了天光,便如夢一樣消遁。在光天化日之下,瘋狂得以收斂,理智得以恢復,跟好人一樣。

跟好人一樣的天光下,麥田上的積雪已經消融殆盡,整個一個冬天始終都沒有嚴格上凍的冬小麥,隱隱約約地好像有了一點點新綠的意味。不知道真的是要從冬眠裡醒來的綠,還只是被風吹去了積雪與塵埃以後的綠。

在久未謀面的藍天之下,是久違了的寒冷清冽的好空氣。冬天的風帶來的,不僅是夜裡可以入夢的聲響,還有白天終於通透的視野。還是那麼冷,甚至更冷,但是世界寬廣了,人也不由自主地樂觀了起來。

山前平原上的冬天,這樣的風,這樣的季節中的享受,怎能叫人不喜歡。天地有大美,無分冬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