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散文燒鍋爐的酒神張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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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燒鍋爐的酒神張大爺

散文燒鍋爐的酒神張大爺

單位院子的那棵樹彷彿有著“枯葉永生”技能,葉子可以從秋天一直飄散到冬天,讓悠閒的小頭目們看著無端蕭索,於是命令我等蝦兵蟹將快快將其打掃乾淨。

我是很討厭這等活計的,今天打掃了,明天接著掉,你就不能等它一氣兒掉完再掃嗎?答案是不能,那樣顯擺不出頭人的優越性,吸引不了有夫之婦們崇拜的眼神,我一直覺得,單位裡小頭目們的“發號施令”,來源便是如喚起青春的荷爾蒙,正經工作不重要,指揮大傢伙暈頭轉向才是工作內容。

每當這時,我們就會想起以前燒鍋爐的張大爺,有他在的時候,清掃落葉是不用我們操心的,這是他鍛鍊身體的日常。年紀大覺少的他從天不亮便拿著幹叉子掃把“滋啦滋啦”地開始掃起,待到日頭升起,地乾淨人出汗,渾身天時地利人和般通透。

張大爺的本職工作是燒鍋爐,夏天燒開水,冬天燒暖氣。他矮矮的個頭,瘦瘦的身形,嗓門奇大無比,他要在鍋爐房旁邊的小屋子裡打個噴嚏,一百米外都能聽到聲響。若是放在學生時代的我,自會認為此舉是粗俗,等我融入到單位的環境裡時,粗俗變成了豪爽,豪爽到張大爺隨地吐痰的樣子都那麼可愛。

我們上班是倒班制,張大爺則全年無休。初識他那會,我一度認為他是個孤老頭子,無家無業無牽掛,沒用多久,碎嘴子的張大爺按捺不住,但凡看到我們,不管熟悉與否均喋喋不休,我得知他和我算是老鄉,一個縣不一個村,他的家人,老家的生活以及家中的牛馬驢狗皆成為我們之間的談資,我甚至覺著,我對自家情況的瞭解都比不上對張大爺家的熟知,

出身農村的張大爺其實年紀不大,看著七十歲的他實際上不到六十歲。農村人苦重,滄桑容易上臉,歲月不僅斑駁了他們的內心,也毫無憐憫地劃刻著他們的容顏,原來,時間這玩意真不是個玩意,仿若勢利眼般看人下菜碟,農民們越是珍惜日子,日子越是欺辱他們。

散文燒鍋爐的酒神張大爺

單位的小鍋爐需要鍋爐證卻沒有技術含量,由此張大爺整日介兒遊蕩在單位院子裡沒活找活,讓總想偷懶的我們恨得牙癢癢又無可奈何,沒辦法,張大爺如火的熱情總能恰當的化解我們的怨恨,他的愛好是幹活,我們再無知,也不會對別人的愛好指指點點,何況他還有著應該令人尊重的歲數。

說起愛好,張大爺和說相聲的于謙老師有一拼,人家是抽菸喝酒燙頭,他是幹活嘮嗑喝酒,不同的是,前者舉國聞名,後者舉院聞名。

張大爺喝酒堪稱酒神。他喝酒不炒菜,只拿熬菜下酒。我雖不喝酒也知道,炒菜是下酒良物,爽口乾脆似乎是好酒之人們畢生的追求。張大爺偏要反其道行之,他喜歡的下酒物,必須如熬菜般軟爛,最好爛乎到其中所有菜品無從辨認,各種滋味渾濁不清。

張大爺喝的酒牌子無有定式,真正做到了酒神的姿態:有啥喝啥,喝啥都香。他的酒除了少部分是自己買來的,大多數由我們相贈。人有個愛好會被人惦記,哪怕這個人不是你的相近血親,非是你的摯愛好友。給張大爺帶酒,沒有發起人,不關乎升職加薪,卻在單位內做到了源源不斷,自有後來人。

愛喝酒的人喜歡拼量,似乎我比你能喝,就是比你有本事。同事中間不乏酒量甚雄之輩,也曾有人挑戰過張大爺。愛嘮叨的張大爺喝酒時一聲不吭,你來喝,他作陪,你倒下,他接著喝。幾次三番的嘗試,張大爺在單位獨孤求敗,睥睨滿院豪傑。

有了張大爺,單位搞起了副業。閒置的花園安上鐵柵欄,養了一頭豬,幾隻羊。柵欄外的空地上開墾出幾片田地,種植些應季蔬菜,據說是為了改善食堂伙食。這些,順理成章成了張大爺的活計。

張大爺在燒鍋爐、打掃衛生、修理電器之外,又做起了農夫,雖然生靈不多,地不廣,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甭管他願不願意,反正頭目覺著他願意,還時不時來指導一下張大爺的工作:“老張,你這黃瓜秧子的架杆兒啊,要不不長。”張大爺頭都沒回:“這是南瓜苗。”

散文燒鍋爐的酒神張大爺

有了地種,有了生靈照看,張大爺有了生氣,酒量越發大起來。過年單位聚餐,平素不在食堂吃飯的張大爺被我們拉住坐下,衣服土哄哄的他有些侷促,一個勁兒說自己埋汰,說自己手髒。我們不以為意,安慰張大爺:“天天在一塊,您老怕啥?吃!”

就在張大爺在我們嘻嘻哈哈的談笑中忘記種種之時,一個只在逢年過節才出現在單位的“加班費”人士驕傲前來,大咧咧地坐在桌旁,上來一句:“呦呵,老張也在啊?這下吃飯味兒重了啊。”

張大爺頓顯侷促,我等拍桌而起。現在的人很聰明,即便心中不喜亦不會輕易表露,這位加班費人士的言行,當真是無禮至極,愚蠢透頂。同事們七嘴八舌地訓斥著他,更有脾氣火爆者破口大罵:“你算個什麼東西?敢說張大爺?你看你個球像,還嫌別人味兒重?滾!”

加班費人士實在是低估了我們這些無門路人群的實力,我們升職加薪無望,也就無所畏懼,他面紅耳赤地離開,走時一陣踉蹌。

張大爺有感於我們的情誼,二話不說舉杯打圈,你喝酒喝飲料無所謂,大爺是酒到杯乾,兩斤白酒下肚,面色只是微紅。從那以後,大爺起床更早了,院子裡的衛生,樓道的衛生,他全部包圓,我們和他搶著幹,他態度極其蠻橫:“你們年輕人,天天夜班,睡覺去,我個閒人,不幹活幹啥?”

張大爺喝酒亦有馬失前蹄之時。一次過年,他的兒子打工回來,怕他寂寞來單位陪他,還給他買了全套新衣,把張大爺打扮得年輕了幾歲。哪曾料,僅僅過了一天,張大爺的兒子便拂袖而去,走時眼中含淚。張大爺垂頭喪氣,窩在小屋子裡幹喝酒生悶氣。

我有些納悶,問張大爺原因。張大爺告訴我,兒子買來的衣服,竟然要三百多塊,平時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的他生出無名火氣,在喝了幾杯酒後扇了兒子一巴掌,兒子受了委屈,跑到丈母孃家過年去了。

三百塊,不夠我買雙新鞋,在張大爺看來,此錢花在穿衣上乃是天文數字。我暗自嘆氣,以一個小輩兒的心理來勸解張大爺,告訴他現在三百塊買一套衣服真不貴,再說,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你這是何苦來哉。

張大爺抿著酒,說自己打完就後悔了,可出於老子的威嚴,他不好意思給兒子道歉。我看著張大爺,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親,突然間,往昔種種湧現心頭,從不喝酒的我給自己倒了一杯,和張大爺碰了碰,一飲而盡。張大爺看著我,彷彿明白了什麼,拿起電話撥了出去。我適時離開,給大爺留個面子,給他們爺倆留個空間。

散文燒鍋爐的酒神張大爺

幾年過去,單位節能減排不再燒鍋爐,張大爺終於到了離開的時候。其實單位離不開他,只是某些人覺得可以離開他。在我們休息的一個日子,張大爺靜悄悄地離開,他的繼任者們再無人打掃院子衛生,某些人亦指使不動,後悔不已,可惜為時已晚。

再見張大爺是在我回老家的路上,我停車休息時忽然有人拍我車窗,我扭頭一看,張大爺!下車和他寒暄得知,如今的張大爺在村裡養了幾頭肉牛肉驢,種了幾畝地,閒暇時候去蔬菜冷庫打短工剝菜裝箱,一天能賺一百二十塊錢。現在的他,每天晚上都要喝幾杯小酒,他說比在單位的時候心寬。

多年過去,我變成了只在掃落葉時才會想起張大爺的人,甚至經常想不起他的模樣,而他,一如從前。或許,這是他的慶幸,我的悲哀,又或許,是我在歲月中丟掉了善良,把自己當作了無趣的枯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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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舞鷹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