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秋賞月時，賈母為什麼只想聽笛？

《紅樓夢》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悽清凹晶館聯詩悲寂寞》寫到賈府過中秋佳節，吃罷夜宴，又玩了一回“擊鼓傳花”遊戲，賈母便讓賈赦、賈政帶領賈珍等散去，留下女眷並丫頭、媳婦們團團圍坐賞月。

書中寫道：

賈母因見月至中天，比先越發精彩可愛，因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因命人將十番上女孩子傳來。賈母道：“音樂多了，反失雅緻，只用吹笛的遠遠地吹起來就夠了。”

讀到這裡，我產生了一個疑問：為什麼老太太認為“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又說“只用吹笛的遠遠地吹起來就夠了”？

下面我試著

從三個方面談談我的想法，請朋友們指正。

01關於笛的知識

本人於音樂可謂一竅不通，不過對笛子這件民族樂器卻是很熟悉的，固然在小學課本上就讀過牧童的“短笛無腔信口吹”，我的父親就會吹笛，農村裡日常婚喪嫁娶和越劇演出，笛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樂器；知道它音色清脆，有時又很柔和，聽著往往令人神清氣爽。

卻原來，笛子原名“滌”，取的是“盪滌”之意，聽說日本至今還保留有“滌笛”，可見，笛子有清潔心靈之功。

根據音高分類，笛子可分為曲笛（笛身較為粗長，音高較低，音色醇厚，多分佈於中國南方）、梆笛（笛身較為細短，音高較高，音色清亮，多用於中國北方各戲種）和中笛（形狀、發音特點介於曲笛和梆笛之間）。這樣來看，我聽到過的笛子應該就是曲笛或者中笛了。

據瞭解，笛子是民族吹管樂的代表。但它又特別“樸素簡易”，主要是竹製的，儘管也有石笛、玉笛、骨笛及紅木做的笛子，但製作笛子最好的原料仍是竹子，因為竹笛聲音效果較好，製作成本較低。你看，“笛”本身就是竹字頭嘛。

02詩詞中的“笛情”

古詩中常見笛的身影，而應用場景都較近似。以下略舉一二。

如：

雪淨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

這兩句詩來自唐代邊塞詩人高適的《塞上聽吹笛》，意思是西北邊塞之地，冰雪消融了，戍邊的兵士們牧馬回來，一輪明月灑下無邊光輝，就在此時，將士們聽到悠悠羌笛之聲在戍樓裡響起。

此情此景，那些遠離家鄉為國戍邊的將士們心裡會想起什麼？我們都能明白，聽到這悠悠笛聲，也包括那吹笛之人，心內必是想起了自己關山遠隔的家鄉和親人。

與此相似的名句，還有唐代詩人王之渙《涼州詞》裡的“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還有宋代范仲淹《漁家傲·秋思》裡的“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等等。

再如：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東風滿洛城。

這兩句詩來自詩仙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意思是在春風盪漾的洛陽城裡，忽然遠遠地傳來隱隱約約的玉笛之聲。此詩要表達的感情，結合後兩句“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一看就明白了，原來聽到的笛曲是“折柳”之曲。何謂“折柳”？“柳”即“留”也，古人分別時折柳相贈，表達惜別之意。

聽到這樣的笛曲，想到親友分別時的戀戀不捨，又怎能不思念自己的家鄉呢？

與此相類的也有詩聖杜甫的《吹笛》，裡面兩句說“

秋山風月清，誰家巧作斷腸聲

”。秋山之中月白風清，而聽到遠處傳來的笛聲卻叫人斷腸。為什麼？“

故園楊柳今搖落，何得愁中曲盡生

”，原來它讓人想起了故園之柳，想起了自己的親友。

由於篇幅關係，此處僅引以上幾例。它們表達不同，場景不同，但感情相同，氛圍相同：

都是一種思念，一種離愁，一種寂寞之中空落落的感傷

；這些，都被清幽或者清亮的笛聲撩撥而起。

03賈母的內心

現在回到賈母。為什麼她單要吹笛，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看。

就笛子本身的特質來看

，從前述有關笛子的知識和詩詞中已經可知，它的聲音特別“清”和“純”，特別能夠“盪滌心胸”，與明月夜這樣清爽又帶著寂寥味道的氛圍十分合拍。

就賈母本人的內心情感來看

，此時的老太太已經八十多了，已是來日無多，而別看老人家平常總想著法子找人搞活動陪她作樂，少有表現出生氣的時候，卻又正好表現出她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自己的“大行之日”隨時可能到來，她要好好抓住能夠擁有的“熱鬧”。

但同時，由於生命將逝而生的孤獨淒涼之感畢竟無法避免；而此時的賈府也遠非鼎盛時的賈府，老太太不止一次提到團圓的人越來越少，與往昔完全不可比擬，而賈赦、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又並不貼心，後生小子又少稱心如意之人，雖說她不再多管多想，但是那一種衰敗離散之感同樣會使她心生淒涼，從而更加強烈地懷想往日的榮華，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