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騎腳踏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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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腳踏車的人

騎腳踏車的人

每次走出小區的大門,就隨處可見花花綠綠的共享單車,經常被橫七豎八地停在惹眼的地方,滿大街都是。有時,因為混亂得過於礙事,被人疊羅漢一樣堆放的道旁,甚至被扔進了水溝,車上的訊號裝置不停地發出“嘀嘀……嘀嘀……”的呼救聲,像是哀鳴。

久而久之,此情此景,已司空見慣,但每每目睹一次,心中還是未免會“咯噔”一下,昔日人人家中最值錢最珍貴的家當,居然被人討嫌得棄之如敝履。

騎腳踏車的人

“叮鈴鈴……叮鈴鈴……”年少的記憶裡,有一串清脆悅耳的鈴聲,幾乎每天都會在耳邊響起。鈴聲來自村頭的拐角,來自一輛綠色的腳踏車,駕馭它的騎士是一身綠裝的郵遞員。拐角的來處有一段小坡,年輕的騎士似乎非常享受從小坡上飛衝下來的快意,唱和著腳踏車清脆的鈴聲,還時常有他悠揚的口哨。他走村串鄉地奔忙工作,需要風馳電掣的效率,需要輕鬆愉快的心情,需要提醒拐角那邊看不見的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我經常對拐角處清脆的鈴聲有一種期待,期待綠色的騎士能經常將綠色的腳踏車停在我家門口,期待他在門口用叮鈴鈴……叮鈴鈴……的鈴聲喚我出去,期待他能經常送達父親從幾百裡外郵寄回家的信、郵寄回家的書、郵寄回家的匯款單和包裹單。同時,也非常羨慕他有一輛風一樣的腳踏車,期待能和他一樣,有一輛風一樣來去自如的腳踏車,騎上去,叮鈴鈴……叮鈴鈴……一會兒的工夫,就轉遍了整個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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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閒時,和腳踏車鈴聲同時混響的,還有一種聲音:“換大米,換大米,紅薯換大米……”響亮又悠長。這是東鄉人來村裡互通有無的吆喝聲,他們停在村口,一邊吆喝,一邊叮鈴鈴……叮鈴鈴……打著腳踏車鈴,直到有人走出家門,過去看貨驗貨討價還價。

東鄉離我們西鄉並不很遠,二十來裡的路程,同在黃河岸邊,但地理環境卻有很大的不同,秋天的收穫也很是不同。西鄉全是丘陵山地,高高俯瞰著黃河滔滔流逝,秋天的主糧是紅薯。東鄉是地勢平坦的沖積平原,地面已快與河面平齊,由大堤把它們分隔開,分別保護著。自西鄉河邊開出的引水渠,一路向東,自流灌溉著東鄉肥沃的土地,地裡種著水稻。

東鄉人來西鄉用大米換紅薯,相比於又沉又重的鮮紅薯,他們更樂意換紅薯幹。一斤大米換三斤紅薯幹,只需半口袋大米即可換走一大麻袋紅薯幹。紅薯換大米,都是東鄉人來西鄉換,沒有西鄉人去東鄉換,因為天天吃紅薯的西鄉人窮,買不起腳踏車。有大米吃且有腳踏車騎的東鄉人,自然帶著幾分優越感和吸引力。鄉里人說親娶媳婦,基本上都是西鄉的女娃往東鄉跑,很少有東鄉的女娃嫁來西鄉。東鄉的男娃們騎著腳踏車馱著大米來西鄉跑一趟,說不定就能被人相中,興許將來還能馱回去一個媳婦。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東鄉的娃汗溼了脊背,爬坡幾十裡而來西鄉,都不是苦差,是美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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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還有第三種鈴聲,來自挑豬人的腳踏車。土話裡,挑(tiǎo)是閹的意思,所謂挑豬,就是閹豬。豬崽長到一定時候,為了快速促其生長,早日將它們育肥上市,使豬們成為專門供人食用的肉豬,就得對它們施以酷刑加以閹割,避免它們出現第二性徵進而發情成為公豬和母豬。

似乎十里八鄉的本地人都沒有挑豬的手藝,每一個來到村裡的挑豬人都自稱是滑縣的,從幾百裡外長途跋涉而來,日日奔走,掙個辛苦錢。挑豬人的腳踏車前把上,綁著一根直直地鐵絲,鐵絲的頭上又用紅繩綁了一撮豬鬃,他們不怎麼吆喝,而是邊緩緩地騎著車,邊悠悠地打著鈴。郵遞員的腳踏車鈴聲只在路口拐角處才猛響幾聲,換大米的腳踏車鈴聲只在村口與吆喝聲交替著響,挑豬人所到之處,車鈴是有節奏叮鈴鈴……叮鈴鈴……地響,車把上的豬鬃跟著節奏一抖一抖地晃。

挑豬人假裝餵食和搔癢,接近小豬,一把按住,一隻腳踩了豬的兩隻前腿,一隻腳踩了豬的一隻後腿,左手在小豬肚子上試摸著找準位置,捏緊,右手上的刀子輕輕一劃,小豬的肚子上便被剌了一道口子,左手使勁一擠,就將那小豬繁衍生息的物件擠出了創口,右手再次手起刀落,就將那物件挑落到了地上,隨即又飛快地用一根穿了細麻繩的鐵針縫合創口,前後也就三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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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豬人麻利地完成了工序,將刀子和鐵針在小豬肚皮上輕輕一抹,抿去血汙,兩腳一鬆,魂飛魄散的小豬就不管不顧地跑去了遠處的角落,繼續驚恐萬狀地哼哼,怒視著挑豬人,無暇去顧及身上的物件是被雞啄了去,還是被狗吞進了肚裡。而挑豬人連看它都不再看一眼,接過主人遞來的工錢,繼續緩緩地騎著車,悠悠地打著鈴,揚長而去。

當鄉下的腳踏車還在證明著騎車人的職業和身份時,城裡的腳踏車已是人們往返自家與單位的代步工具。上下班高峰,車水馬龍的路上,既沒有舊時的騾馬,也不見現時的汽車,烏泱烏泱的全是當時騎車的大軍,在路口的紅綠燈前潮水般來,潮水般去。路口的紅綠燈好似專門為腳踏車而設,汽車遠沒有腳踏車多。當潮水如約退完,馬路上一時少了四起的鈴聲和奔忙的喧鬧,路口反而略顯冷清和落寞。崗樓裡的警察就關了紅綠燈離了崗臺,崗臺就成了無人執勤的崗臺,路口就成了無人值守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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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過車最多的地方是紅綠燈下的十字路口,停車最多的地方,是白天的百貨大樓門口,晚上的電影院門口,星期天的公園門口。

當年,“三轉一響(腳踏車、縫紉機、手錶、收音機)”是城裡人家應有的標配,腳踏車是家裡個子最大的資產。有了結婚這樣的喜事,新郎家給一對新人置辦一輛嶄新的腳踏車就是約定俗成。結婚當天,新郎官穿戴整齊,胸佩紅花,騎著也同樣佩戴紅花的新腳踏車車,一路叮鈴鈴……叮鈴鈴……去迎娶新娘子,臉上洋溢的笑容幾天都不會消退。

三樓二軍他哥娶媳婦,他爸提前一個星期就笑眯眯地走門串戶,敲開鄰里家的門,殷勤地給人家點上香菸,定下人家那輛八九成新的腳踏車借用一下。辦喜事那天,二軍他哥帶著一個二十輛腳踏車的迎親車隊,浩浩蕩蕩地開到了丈母孃家,歡天喜地地娶回了新媳婦,排場得不得了,轟動了整個家屬院,鄰里們喜形於色,交口稱讚,議論了整整一個星期。從此,家屬院裡誰家娶媳婦,便都依此辦理了。二軍他哥每天晚飯後也多了一項工作,先把腳踏車上的塵土和髒汙擦拭擦拭再擦拭,再樂顛兒樂顛兒地把車扛到三樓的家裡,生怕被神出鬼沒的小偷兒給惦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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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慶的父母是雙職工,家裡只有一輛腳踏車。每天早上,一家四口走出家門,爸爸把小慶抱起來放到腳踏車的前樑上,自己左腿支地,抬右腿騎上去,媽媽抱著妹妹在後座上坐穩,小慶爸爸喊一聲:“走咯!”直奔學校和幼兒園。沿途,只要看到前方有人,小慶就撳動腳踏車鈴,用叮鈴鈴……叮鈴鈴……的鈴聲替爸爸充當開路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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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學時,拿著助學金吃飯的窮學生們囊中空空,想有腳踏車騎的人不少,能有腳踏車騎的人極少。對門寢室的小林不知什麼本事,搭上了一個剛從外國來留學的女生,那女生不會騎腳踏車,卻有一輛嶄新的腳踏車,大概是覺著留學生宿舍離教室太遠。

校園的留學生很少,留學生宿舍是在校園中一個單獨的小院裡。小林進不去小院,就等在小院門口,等那女生推著腳踏車出來,就馱著人家在校園裡四處穿梭。人多的地方,叮鈴鈴……叮鈴鈴……的聲音,鶴立雞群,十分咋眼。問他天天帶著女生都乾點啥,他說是幫助人家學說中國話。

沒過幾天,女生的腳踏車就成了小林的專車,經常一個人騎著往校外跑。又過不到一個月,大家發現小林突然安生得蔫兒了,既不見他騎車往校外跑,也不見去馱著女生學說中國話。再問他,他說把人家的腳踏車弄丟了,大家挖苦他:“是不是把人家的車推到街上換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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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車,曾經是那個年月人們的無奈,很多人都遭遇過,我家就丟過兩輛。丟車之後的傷心和憤怒,可想而知,妻就為之黯然神傷掉下了眼淚。如果你看過義大利電影《偷腳踏車的人》,五味雜陳的心情定然久久都無法平復。

自從街頭有了共享單車,腳踏車由家庭財產變成了公共資源,隨用隨騎,人們最後一公里的出行變得更加便捷,無需再心疼自家財產會突然丟失。但在某些人眼裡,公共資源不是我的財產,用之於我後,就形同垃圾,隨處丟棄。

共享單車在街頭一隅嚶嚶啜泣,可是我們將自己傷心的眼淚轉嫁給了它們?腳踏車是那麼善待我們,我們理應報之以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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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那輛只有兩個輪子,只要騎上去就不會倒,就會向前奔跑的腳踏車,馱過男人,馱過女人,馱過父子,馱過母女,馱過夫妻,馱過戀人,馱過柴米油鹽醬醋茶,那叮鈴鈴……叮鈴鈴……的聲音承載了歲月,承載了事業,承載了生計,承載了情愫,承載了歡樂和幸福的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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