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連清川

瑪格麗特·麥克尼爾仍然還在泳池裡，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驚訝地輕呼了一聲：哦，我的天哪（Oh， My God）。

她擊敗了張雨霏，成為新一屆的女子100米蝶泳世界冠軍。她是加拿大運動員。這個純然是外國名字的19歲女孩，長著一張典型中國南方人的臉。

後來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她是來自中國江西九江的棄嬰，1歲時被加拿大養父母收養。她的養父母為她付出了所有的一切，讓她嘗試了所有各種愛好，而她自己最終選擇了成為游泳運動員，現在，在美國密歇根大學接受訓練。

這樣離奇的境遇，當然立即引起了各種的紛爭。從昨天開始，網路對於麥克尼爾的辯論開始分化。有些人秉持一貫的民族主義立場，痛罵女孩應該代表中國參賽；有些人則慨嘆命運，然後暗搓搓地說：中國的棄嬰成為了加拿大的冠軍。

無論基於怎樣的出發點，這些代入了各種先天判斷的觀念，都與事情本身的情形大相徑庭。

成為奧運冠軍，是一件小機率的偶然事件，無論一個人出身於哪個國家，有著怎樣的背景與遭遇。儘管與一個人的刻苦訓練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但是它幾乎必然是天賦與努力的共同作用。而且，其中還有一個根本無法確定的元素：人生際遇的偶然性。

我看到一個報道中說：從1999年到2017年，在18年間，被美國人所收養的中國孤兒，多達8萬人。如果再加上除了美國之後的主要中國孤兒收養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總數應該在10多萬。

在這10多萬人中，出過多少奧運冠軍呢？出過多少優秀人才呢？只怕也是鳳毛麟角。包括中國、美國、加拿大所有的國家，所有的奧運冠軍，都是偶然性的產物。

我這麼說，可能很多人都不服。但事實便是如此。一個人從出生的成長，大概每個人都有某種天賦，體育、寫作、音樂、經商……但是多少人最後能得以成功？環境、教育、機會、事故，每一個脆弱的偶然性，都可能會造就，或者毀掉一個天才。

麥克尼爾無疑是幸運中的幸運，她在中國被加拿大父母領養，然後被愛包圍，她的養父母放手讓她嘗試了各種愛好，而她自己終於選擇了一個熱愛的專案，無驚無險，沒有意外事件阻擋，她一路過關斬將來到了東京，成了冠軍。

這只是一個個體的幸運際遇，與其它基本無關。她既不是有些媒體所說的“時代的劃痕”，也不是有些人所慨嘆的從中國到加拿大。

如果按照前一種說法，那麼中國不應該讓國外的人來收養孤兒，無論是中國本身、還是孤兒們，都因此會遭遇到難以想象的壓力和悲劇；而如果按照後者的說法，我們的孤兒棄嬰都要送到國外去，所助長的，卻是那些無良的棄嬰父母。

而對於麥克尼爾而言，當她被加拿大父母所撫養的時候，她代表加拿大來參加奧運會，是一件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了。她就是一個加拿大人，她所得到的榮耀，是一個運動員的天賦與努力的獎賞，與其它一切，毫無關聯。

而同樣的祝福，我一樣要送給在澳大利亞隊中參加羽毛球比賽的康榮雅，戊戌變法的中流砥柱康有為的曾外孫女。她在澳大利亞長大，已經成為了一個澳洲人，雖然也有著一張中國人的面孔，但她是澳大利亞人。

還有大阪直美，在開幕式上點燃了東京奧運會聖火的日本網球運動員，一個混血女孩。大阪直美的父親擁有美國國籍。

但是大阪直美從15歲開始，她的父親就已經決定把她送到日本打球，因為在美國，競爭環境過於激烈。事實上，在2018年，大阪直美還在美國遭受網暴，因為她打敗了網球女王小威廉姆斯。

2019年，大阪直美終於選擇了歸化，放棄了美國國籍，而加入了日本。才有了23日，她作為日本選手點燃奧運聖火的一幕。

對於所有的運動員來說，登上職業運動生涯的巔峰，才是她最終的選擇理由。而對於體育運動而言，任何一個人無論作為何國籍，在一項體育運動上進行突破，體育才是最後的贏家。

運動員有國籍，但是運動的紀錄並沒有。每一次體育成績的突破，都是對人類挑戰自己極限的記錄，這是最高的原則，人類的共同福祉至上。

7月26日，有一幕場景令許多人淚奔：46歲的丘索維金娜，被國人親切地稱為丘媽的烏茲別克體操運動員，無緣參加跳馬單項決賽，她宣佈退役。丘媽從17歲開始參加奧運會，一共參加了8屆奧運會，堪稱奧運歷史上的不朽傳奇。

但是如果仔細考察丘媽的經歷，她一生中，曾經代表過三個國家參賽：取代蘇聯的獨聯體、烏茲別克和德國。

無論她代表的是哪個國家，最後，她都將以一個不朽的、奮進的運動員而被記錄。

人類可以紛爭的理由太多了。民族、國家、信仰、地域、歷史、風俗、觀念……不一而足。因此，這個世界上的人類歷史可謂滿目瘡痍，而和解、榮譽與寬容的記錄，卻極其稀缺。

體育是極少的能夠成為人類彼此認同、相互扶持的一個領域。中國國家隊此次征戰東京，派出了歷史上最為龐大的奧運代表團，共777人，而其中，包括了來自19個國家的30名教練。如果按照國家主義、民族主義的論調，那麼他們的所在國，是否都應該把他們列為叛徒呢？

24日，女子重劍運動員孫一文一劍封喉，獲得冠軍。滿場都聽見一個男子歡樂的嘶吼，他扛起孫一文，滿場飛奔。他是來自法國的“光頭教練”雨歌·歐伯利。

這是孫一文的勝利，這是歐伯利的勝利，這是體育的勝利。

讓我們好好地享受體育的一刻。因為，這是人類的時刻，其餘的一切，都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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