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聖姑任盈盈被囚禁在少室山，訊息不知道怎麼就傳了出來，整個江湖立即躁動起來。有人搬凳子吃瓜，覺得一群和尚看守一個小美妞，好說不好聽，八卦必須整起來。有人深思熟慮，覺得少林寺真不愧是純爺們兒，連黑木崖上的人也敢動，看來是不準備再對魔教綏靖了。

當然了，最為躁動且激動，並最終轉化成行動的一群人，是江湖上的那些旁門左派，如黃河老祖、夜貓子、藍鳳凰、黑熊白熊等人。這些人平素被任盈盈當成親孫子一樣“疼愛”，當了那麼久的乖孫子，現在祖奶奶被人家關黑屋，他們立即站了出來，組成一支救援隊，口號喊起來：“江湖群豪上少林，拜佛參僧迎聖姑！”

這支雜牌軍最初的人數有三千多人，在令狐沖的帶領下，敲鑼打鼓，一路北上。戰鬥力先不說，就那氣勢，絕對不亞於廣場舞上自帶音響的大爺大媽。儘管人馬雄壯，卻是軍紀渙散，一路上搞得雞飛狗跳，沿途開店的人都是叫苦不迭。這樣的一群人，誰會相信他們會去“拜佛參僧”？

當人馬走到武當山下的時候，令狐沖覺得還是要低調些，畢竟前面就是武當派的地盤兒，既然是要去打少林，那就最好先不要惹武當。令狐沖把這個意思，跟軍師計無施祖千秋等人一說，大家也都認為有道理。於是，更退一步，大家繞道走，以示對武當派的認慫，好集中火力去懟少林。

這就是想簡單了。不比從前的相互看不慣，現而今，武當派與少林派早已好的穿一條褲子。你們要搞少林，又從武當山路過，武當派豈能坐視不理？如果真的不管不問，那兩家友誼的小船兒豈不是說翻就翻？所以，無論如何，武當派都要有所表示的。

而武當派的這次出手，也最能體現其當家人沖虛老道的江湖智慧。只不過，還是出了一點兒嚴重意外：兩個意想不到，和一個重大挫折。

且說令狐沖拐彎繞路不去惹武當派，沖虛道長還是騎著一頭小毛驢，帶著兩個最強的徒弟，化妝成三個老農民，追過去秀肌肉，意在不戰而屈人之兵。

然後雙方就遭遇了，沖虛等三人外加一頭小毛驢，成功包圍了令狐沖的三千人馬。令狐沖見到這三個農夫，本就感到意外，尋常人聽聞這群凶神惡煞的敲鑼打鼓，早就躲得遠遠的，他們卻敢直接衝過來，還叫囂讓自己原路返回。事出反常必有妖，因而桃根仙上去動蠻，令狐沖倒也沒有及時去攔阻。

眾所周知，桃谷六仙皆是又老又醜又話癆，儘管他們自詡可愛，實際上動輒手撕大活人，下手黑著呢！這種“核靄”可親，誰不害怕？女中豪傑甯中則就曾被嚇到有家不敢回。可是，看到桃根仙不懷好意地走過來，對面的三個農夫卻都像“醬爆”一樣，臉上滿是倔強：我不怕！

桃根仙不愧是出了名的下手黑，上去一巴掌就把那頭小毛驢給幹廢了，騎在驢子上的沖虛道長也摔下驢背，栽倒在泥地裡，哼唧半天站不起來。另外兩個農夫，立即叫了起來，說打壞了毛驢，摔了他們的二大爺，這事兒沒完！

看到這裡，也不像是碰瓷兒，令狐沖完全看不出什麼“妖”來，反而覺得對面就是三個無知的老農夫，因而很有些不好意思。不止是令狐沖如此，他手下的三千人馬也都是看不出任何破綻。這充分說明了，

沖虛道長的演技很線上，絕對是影帝級！帶著面具最容易搞事情，也最容易擺平事情。沖虛扮演農夫，絕對不是友情出演，他是要做主角的

。

嗷嗷叫的那兩個農夫，忽然說自己會武功，要展示一下他們的絕技，而且不知是不是有意，嘴一瓢，還說武當山下人人會武功，武當劍法天下第一！

大家都是在江湖混的，你這一說會武功，那大家就真的不瞌睡了，非要看他們露兩手不可。於是，有人就遞過去一把劍，要看老農當場出醜。

兩個老農，一個挑菜，一個挑柴。挑柴的先來，接劍在手，他跟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一樣，使出的每一劍的是顫顫巍巍，東倒西歪，不成章法，而且不時就忘招了，想半天，再接著東倒西歪。

大家看了都是笑破肚皮，就這？都是什麼玩意兒，這也敢說會武功！挑菜的很不服，讓大家不準笑，接下來他要一試身手。挑菜的接過劍，出手就像一個六歲頑童，玩瘋了，出手很快，卻也是一團亂七八糟。大家早就笑得七倒八歪。

到這時，誰笑得最響誰就是最大的小丑。武當派的初步試探，幾乎完全符合預期，這是一群烏合之眾，瞧他們笑得多開心！

唯有一個人，令狐沖，他是被風清揚悉心調教，被獨孤九劍開過竅的人，已經隱隱看出其中的不同尋常。原著中是這麼說的：

令狐沖初時也是負手微笑，但看到十幾招時，不禁漸覺訝異，這兩個漢子的劍招一個遲緩，一個迅捷，可是劍法中破綻之少，實所罕見。二人的姿式固難看之極，但劍招古樸渾厚，劍上的威力似乎只發揮得一二成，其餘的卻蓄勢以待，深藏不露，當即跨上幾步，拱手說道：“今日拜見兩位前輩，得睹高招，實不勝榮幸。”語氣甚為誠懇。

——世紀新修版《笑傲江湖》第26回

聽到令狐沖那樣說，兩位“農夫”有些吃驚，也有些不相信，進一步再作試探：你小子能看懂我們的劍法？令狐沖依舊很恭敬，說武當劍法馳名天下，果然牛逼！兩位農夫又說，你們打壞了我們的驢子，必須賠。令狐沖二話不說，立即牽過來三匹馬作為賠付，臉上依舊恭恭敬敬。

言語上的試探只能到這一步了，兩個“農夫”不肯死心，要跟令狐沖過兩招。這時候坐在泥地裡哼唧的沖虛老農，依舊是不動聲色，靜觀其變。他也要看看，這個令狐沖究竟是真懂武當神劍，還是僅僅是出於敬老。

那挑菜挑柴的兩位農夫，是武當派兩儀劍的高手，他們組合上陣，隔著七八尺遠，與令狐沖展開意念大戰。令狐沖以瞪誰誰懷孕的犀利眼神，迎戰武當兩儀劍。只見他目光到處，皆是對手的破綻之處，一番切磋下來，兩個農夫被搞得方寸大亂，滿頭冒汗，始終被追著打。儘管是意念之中的決鬥，兩個人也是輸得異常狼狽！

看到兩個徒弟被打到跳腳，沖虛老道已經很肯定，這個令狐沖還真的是有兩下子，於是決定親自出馬，來點兒乾貨，好讓年輕人“耗子尾汁”。沖虛亮出的是太極劍，要比兩儀劍高出不少等級，滿擬可以吊打令狐沖，也不玩意念沙盤了，直接上去幹！結果卻是很悲催。

實話實說，沖虛道長的太極劍幾乎毫無破綻，屬於頂級劍法。只見他用劍不停畫圈，左三圈右三圈，大圈套小圈，正的、斜的、帶拐彎的，劍氣縱橫猶如龍捲風，步步進逼。令狐沖是徹底傻眼，世上還有這樣的劍法？看不出破綻也就只能步步後退，眼看著就要退回姥姥家了。

大家都知道，令狐沖是有賭徒精神的，關鍵時刻，他準備賭上一把。令狐沖瞅準了“風暴眼”，他準備去捅一下，大不了廢了一條胳膊，頂多就是被絞死在這！為了任大小姐，拼了！於是，一劍擊出，瞬間，風平浪靜！

好尷尬，沖虛道長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吃了這麼多年的鹽，竟會被年輕人一拳KO！當著徒弟的面兒，被人懟了個狗啃屎。真是要多糗就有多糗！得虧臉皮夠厚，更兼影帝素質過硬，沖虛老道的臉一點兒也沒有紅。

到此一步，因為低估了令狐沖的實力，武當派的秀肌肉戰略完全失敗，更別提不戰而屈人之兵了。這是第一個意想不到。沖虛道長是有備選方案的，武鬥不行，那就來文爭。就此，攻心戰略開啟。

透過剛才與令狐沖的交手，沖虛道長得知這小子一定是學了吸星大法，因此對於攻心戰更是充滿信心。他把令狐沖拉到遠處，親切交流，確認令狐沖確實學了吸星大法，又進一步知道，令狐沖已經是被“狗皮膏藥”粘住了，無法擺脫吸星大法，“

身上既有此術，縱想不用，亦不可得。

”

於是，沖虛道長對症下藥，說自己與少林方證大師很有交情，可以搞到少林寺的易筋經給你治療吸星大法的後遺症。然後又多了一句嘴，勸令狐沖這個年輕人不要沉迷女色，不可為魔教妖女而誤了大好前程，云云。

令狐沖聽到這裡，站起來就要走：這老頭子，懂個屁！任盈盈的好，你哪裡知道？看到令狐沖不買賬，沖虛道長急忙出絕招：重回華山！

沖虛又說了，自己與少林寺方丈可以一起拍胸脯，他們出面找嶽不群談談，讓你重回華山絕對不是事兒！這是直戳令狐沖的心窩子。令狐沖果然心動了，想到能重回華山，想到能再見小師妹，忍不住就想說我願意！

還好算他有點兒良心，忽然想到自己的這快樂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令狐沖無論如何不會這麼做！想到任盈盈這位嬌滴滴的女孩子，此時此刻，也許正在少室山的黑屋裡飲泣不止。於是，到嘴邊的我願意也變成了我幹不來！

就這麼，只因低估了令狐沖的善良，武當派的攻心戰略也是徹底失敗。這是第二個意想不到。

有了這兩個意想不到，那個“重大挫折”也就很明顯了：儘管沖虛道長並未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武當派的這個跟頭也是栽到了家。堂堂的武當派，江湖第二大門派，在家門口，被一群旁門左道狠狠打臉，以後還怎麼在江湖混？張三丰的臉都被你們這些子孫丟盡了！

不過，從中我們也能看出來，沖虛道長的江湖智慧非同一般。就說這勸退三千人馬，本是十拿九穩的事情，辦成了必然十分露臉，要是一般人，那還不衣著光鮮戴上最名貴的手錶，時刻準備上臺領獎嗎？但是沖虛道長卻是老農打扮，低調到塵埃，始終躲在幕後。

難道是他沖虛不懂得收割江湖榮譽嗎？並不是，也不是他淡泊名利，而是他沉得住氣力求穩妥。影帝級表演，事兒辦成了，必然會摘掉面具，享受鮮花和掌聲。一旦有意外，那就可以繼續裝下去。

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武當派的那個“重大挫折”最終還是暴雷了，因為實在裝不下去了。少林三戰之時，任我行這個老狗，突然把令狐沖叫出來打架，沖虛不得不承認自己早就敗在了令狐沖獨孤九劍之下，只好直接棄劍認輸！

儘管如此，

這一招也體現出了沖虛老道的精明

。

有時候，直接承認失敗需要勇氣和智慧。沖虛老道剛好就有這樣的智慧和勇氣。

他直接棄劍認輸，任我行立即哈哈大笑，“半個人”也瞬間變成了“一個人”。這是任我行眼裡對沖虛的拔高。

至於其他人，恐怕也大多會想，沖虛這是在儲存實力，真雞賊！而不會認為是沖虛幹不過令狐沖。甚至會認為，之前武當山下的那一戰的失利，不過是他故意為之。如此一來，武當派的臉面實際上是保住了！

明明是失敗了，卻能給人不失敗的感覺，甚至還能被人點贊。這樣的操作，不可謂不騷！這樣的人，也不可謂不牛！江湖複雜，一般人是很難混下去的，沖虛道長無疑是個弄潮兒。而令狐沖儘管武功練到逆天，頭腦卻沒有跟上武功的進步，他的江湖路也是越走越艱難，最後只能學太師叔風清揚，封劍歸隱去看猴！

【金庸武俠·第116期】

文/燕市屠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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