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國詩詞大會》湧現了很多“功力深厚”的小選手,例如6歲能背580多首詩詞的萌娃王恆屹、最後和彭敏爭冠的11歲小少年韓亞軒,讓點評嘉賓們連連感嘆“中國詩詞大會歷時五年終於結出碩果”。
除了這兩位,還有一個小選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她就是第三場個人追逐賽的選手吳雨曼。
她是個四年級的小學生,看上去就是個“小淑女”,但是她卻自稱
“一日上樹能千回”
。
最令人驚訝的是她在第一道題“識別五言詩”中,居然擊敗了百人團41位選手。
看過詩詞大會的都知道,第一道題很簡單,雖然有些迷惑項,但是一般來說也很少會有這麼多選手出錯。
去年的
“蕭蕭班(斑)馬鳴”
,難倒了82位選手,算是情有可原。
可是吳雨曼小朋友這道題的干擾項,
“池魚思故源(淵)”
,“淵”和“源”還是很好辨認的。
記得當時點評嘉賓王立群老師都驚呆了,估計他也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麼多人答錯吧。
而這道題的正確答案就是
“池塘生春草”
,出自南北朝山水詩人謝靈運的
《登池上樓》
。
可能南北朝的詩人,除了陶淵明,大家都不太熟悉吧。
但其實謝靈運的這首詩還是很有名的,其中的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是千古名句。
說到謝靈運,很多人都會想起他那段關於“才高八斗”的言論。
他認為若是天下才有一石,那麼曹植可獨得八斗,而他一斗,天下人各分一斗。
也就是說,除了曹子建,其他人根本就難以與他相提並論,夠狂妄吧。
不過他也確實有狂妄的資本,他出身陳郡謝氏,這可是當時和琅琊王氏並列的頂級門閥。
劉禹錫有詩云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裡的“謝”指的就是謝靈運的家族。
他的曾叔祖謝安,在淝水之戰中,以八萬兵力大敗號稱有著百萬雄師的前秦,是一代名相。
祖父謝玄也是一代名將,有經天緯地之才。
謝靈運從小就展露出了過人的智慧,深得祖父謝玄的寵愛,在他18歲那年便繼承了祖父康樂公的爵位,是妥妥的官二代富二代。
當然高貴的出身並不是他狂傲的唯一理由,他本身的才華也足以令他傲視文壇。
根據歷史記載
“靈運少好學,博覽群書,文章之美,江左莫逮”
,也就是說他寫的文章,當時江南幾乎無人能及,足見他的才華有多高了。
而他最大的成就則是“山水詩”,他是古代第一個大量創作山水詩的文人,在他流傳下來的將近100首詩中,山水詩就有30多首,幾乎佔了三分之一。
他的山水詩無論是在寫景還是抒情方面,都表現出了成熟、獨特的韻味,兼具自然人文之美,對後世影響深遠。
他是當之無愧的“山水派”掌門人,在詩壇上的地位比起陶淵明也是不遑多讓。
連詩仙李白也是他的粉絲,曾在詩中多次提到他,“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閒窺石鏡清我心,謝公宿處蒼苔沒”……
而這首《登池上樓》是他貶謫期間所作,當時他因為政治上的不如意大病一場。
這場病一直從冬天持續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痊癒後他登樓遠眺,寫下了這首詩,其中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兩句驚豔了千古。
這首詩可分為三部分,前八句是第一層,主要抒發的是他遭遇貶謫後的抑鬱心情。
前面我們說過他出身富貴,是個天之驕子,卻被逐出京城,貶為永嘉太守,心中的憤懣可想而知了。
在詩歌開頭他便以“潛龍”和“飛鴻”自喻。
這兩個意象很值得玩味,“潛龍”象徵的是隱逸悠閒的生活,而“飛鴻”則是代表著銳意進取的仕途生涯。
這是兩個對立面,對於古代很多文人來說,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兩條路,要麼歸隱田園,躬耕隴畝,要麼躋身官場,一展抱負。
很多文人都選擇出仕,即使是“田園派”的開山祖師陶淵明最初也任過祭酒、參軍、縣令等官職。
對很多人來說,選擇隱居那是不得已而為之。
而當時的謝靈運呢,他的起點本就高過許多人,這是他第一次遭受政治上的打擊。
雖然一時不免有些消沉,但是他並不甘心就此沉淪。
所以便有了“進退”兩難的矛盾。
他羨慕無憂無慮的隱逸生活,但他又無法徹底放棄仕途,故而他深感慚愧。
為了心中的那點堅持,他來到了這偏遠的永嘉,心中本就苦悶到了極點,生了一場大病,又趕上了了蕭瑟的秋冬,每日對著荒涼的空林,心情自然很低沉。
這前八句道出了他官場失意後的矛盾彷徨的心情,而這種矛盾也是很多文人的心聲,所以後世盛讚他的這首詩不是沒有道理的。
接下來的八句是第二部分,寫的是他登樓所見之景,欣欣向榮,詩人此時的心情也有所解脫,甚至有些歡欣。
當時他登上高樓看到了什麼,又聽到了什麼呢?
窗外陽光明媚,一掃殘冬的陰冷。
遠處巍峨高峻的山嶺不再是光禿禿的,耳邊隱隱傳來溪水流動的聲音。
只見園中的池塘不知何時已長滿了春草,柳條上棲息的禽鳥也在不知不覺中換了種類。
直到此時,詩人才真切地感受到:原來春天真的已經來臨了。
草木欣欣,泉水涓涓,鳴禽聲聲,如此生動的春景怎不令人心曠神怡?
這幾句從視覺、聽覺、觸覺等方面,將“春光”寫到了極致,歷來為人所稱道。
而這八句中,最經典的當屬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後世對這兩句的評價非常高。
《四溟詩話》
有言
“造語天然,清景可畫,有聲有色,乃是六朝家數”
。
這兩句算是倒裝句,原本應該是春草生長在池塘中,鳴禽棲息在園柳上,可是詩人這麼一寫,彷彿連池塘和園柳都重新煥發了生機。
後來很多文人都曾模仿這兩句,例如
沈約的“園禽與時變,蘭根應節抽”、晏幾道的“芳草池塘綠”、楊萬里的“無數新禽有喜聲”
等等都可以看到這兩句詩的影子。
可以說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而百人團的40多位選手卻在“池塘生春草”這句上栽了個大跟頭,實在是遺憾。
接著的最後六句就是詩歌的第三部分了,他由眼前的春景聯想到了古人描寫春景的詩歌。
而這番聯想,最後也終於讓他下定了隱居的決心。
這裡的“豳歌”指的是《詩經·豳風·七月》,這是《國風》中最長的一首詩,傳聞是周公被流言讒害時所作。
而“楚吟”指的是《楚辭·招隱士》,
“春草生兮萋萋”
。
前一個典故暗喻他遭陷害被貶謫,後一個典故則流露出了歸隱山林的心跡。
一開始的他是矛盾彷徨的,但是到了這裡不難看出他已經不再搖擺了
結語的兩句
“持操豈獨古,無悶徵在今”
,高亢激昂,表明他已經擺脫了那種進退兩難的困境個,他決心歸隱了。
就在寫完這首詩半年後,謝靈運便上書託病請辭,回到了家鄉。
在這首詩中,詩人描繪了有聲有色的春景,而他的心情也隨著詩歌的推進而產生變化。
從一開始的矛盾苦悶到後來的歡心再到最後的解脫,情景交融,不失為一首佳作。
尤其是“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10字,堪稱千古名句。
元代詩論家方回評價這首詩“句句佳,鏗鏘瀏亮,合是靈運第一等詩”,我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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