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說水滸》第9回 軍官打死了屠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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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水滸》第9回 軍官打死了屠戶

“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水滸中吼出這第一聲的,是魯提轄。

魯提轄,姓魯,名達,軍官,自稱“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後因小種經略相公處無人幫護,撥來做個提轄。延安府老種經略相公,即擔任鄜延經略安撫副使的種諤,名將種世衡之子;而渭州的小種經略相公,即知渭州的種諤之子种師道,種世衡之孫。兩人都經略西北,聲望很高,名氣很大。魯達,是出身軍人世家,還是十八歲後參軍,我們不得而知;但能在兩個經略相公處勾當,也算是有個出身,混得不錯。在那時,文不能致仕,武能靠一身本事,邊庭上一槍一刀,博個封妻廕子,也是與祖宗爭氣,為全家爭光。所以王進要投奔老種經略相公,史進要投奔老種經略相公,魯達也要投靠老種和小種經略相公。

魯達,年甲不知,貫址不詳。既無家室,也無家業。是個剩男,但是“鬥戰勝佛”還是“齊天大剩”呢,我們不知。他身長八尺,是“高身材”;軍人的待遇也不會低,又是軍官,即使不是個富人,也是個中產;惟一不好的條件是不識字。而且,亦無房子,亦無馬車。但那時亦無這些勢利。娶個老婆,終不算難;這除了魯達寧願孤苦一生,光棍一世,只要為國家邊防事業做貢獻以外,實無其它緣由。先成家,後立業。家裡無個管事的女的,家業也就無人管理了。他不嫖娼,不賭博,不抽菸,但好吃喝,好酒好肉,每日不離口。今日這個茶坊,先欠著茶錢;明日那個酒樓,又賒著酒帳,敢情下月的工資也就抵了這月的酒水。房是買不起了,只能寓居;車是買不起了,只能大踏步行走。人財俱無,空空如也,也實是當和尚的主,出家人的命。

魯達的出場,也便是在一個茶坊。

《說水滸》第9回 軍官打死了屠戶

那時,史進離了少華山,取路投關西五路,望延安府路上來,去尋師父王進。來到渭州,入一個茶坊吃茶。只見一個大漢,大踏步竟入走進茶坊裡來。史進看他時,是個軍官模樣。此人便是魯提轄魯達。當下兩人攀談,相見恨晚。魯達便邀史進上街去吃杯酒。出了茶坊,來到街上,只見一簇眾人圍著一個使槍棒賣藥的。史進看了,卻認得他,原來是教史進開手的師父,叫做打虎將李忠。史進沒尋得姓王的師父,倒遇著姓李的師父。魯達便同邀去吃三杯。來到州橋下一個潘家有名的酒店,三人揀個濟楚閣兒裡坐下,但是下口肉食,只顧將來,擺一桌子。

先見了史進,又遇著李忠。史進爽利,李忠慳吝,而魯達最是剴直。說話,快言快語,毫無掩飾;做事,直來直去,從不遲疑。魯達不讀書,沒有讀書人的好脾氣,也就性格粗鹵;但他有心眼,並不丟武人的君子風;又有一副好心腸,待人皆是直率,做事總是懇切。真是性情中人,塵世中之羅漢,與眾生有異。

三個酒至數杯。只聽得隔壁閣子裡有人哽哽咽咽啼哭。魯達焦躁。酒保慌忙上來看,道:“這個哭的,是綽酒座兒唱的父子兩人。不知官人們在此吃酒,一時間自苦了啼哭。”魯提轄道:“可是作怪!你與我喚得他來。”不多時,只見兩個到來:前面一個十八九歲的婦人,背後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兒,手裡拿串拍板,都來到面前。魯達問道:“你兩個是那裡人家?為甚啼哭?”那婦人便道——

“官人不知,容奴告稟:奴家是東京人氏。因同父母來這渭州,投奔親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親在客店裡染病身故,子父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間有個財主,叫做鎮關西鄭大官人,因見奴家,便使強媒硬保,要奴作妾。誰想寫了三千貫文書,虛錢實契,要了奴家身體。未及三個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將奴趕打出來,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錢三千貫。父親懦弱,和他爭執不得,他又有錢有勢。當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討些錢還他?沒計奈何,父親自小教得奴家些小曲兒,來這裡酒樓上趕座子。每日但得些錢來,將大半還他,留些少子父們盤纏。這兩日酒客稀少,違了他錢限,怕他來討時,受他羞恥。子父們想起這苦楚來,無處告訴,因此啼哭。不想誤觸犯了官人,望其恕罪,高抬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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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提轄又問道:“你姓甚麼?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在那裡住?”老兒答道:“老漢姓金,排行第二;孩兒小字翠蓮;鄭大官人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肉的鄭屠,綽號鎮關西。”魯達聽了道:“呸!俺只道那個鄭大官人,卻原來是殺豬的鄭屠。這個腌臢潑才,投托著俺小種經略相公門下做個肉鋪戶,卻原來這等欺負人!”當下便要去打死了那廝便來。史進、李忠兩個三回五次勸得他住。魯提轄回到經略府前下處,到房裡,晚飯也不吃,氣憤憤的睡了。

切-格瓦拉說,只要世界上任何地方有任何非正義的事情,我就會氣得渾身發抖。魯達便是那時的切-格瓦拉。一個是游擊戰士,一個是提轄軍官。兩人都腮邊一部貉綝鬍鬚,只不過格瓦拉是一個帥哥,而魯達是一個猛漢。兩人對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非正義的事情,都有著強烈的憤怒,也有著強烈的敏感。酒保說是綽酒座兒唱的父子兩人,一時間自苦了啼哭。李忠見怪不怪,史進少見無怪,魯達卻是“可是作怪”。這才究出金翠蓮和鄭屠的事來。

鄭屠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肉的屠戶,開著兩間門面,兩副肉案,僱著十來個刀手,一個副手,人稱鄭大官人,用現在的話說,就是鄭大老闆。看他將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見半點肥的在上頭,又將十斤肥的切做臊子,不見一些精的在上面,也確有切肉的本領,殺豬的手藝。先前操刀,現在賣肉,從零做起,艱苦創業,雖然做得不大,但也還是老闆。但就這樣一個賣肉的操刀屠戶,也叫做“鎮關西”?他又沒有幾十間門面,也沒有上百個刀手,肉鋪戶沒開到全國,也沒開到關西,又不用瘦肉精;金翠蓮說“是個財主,有錢有勢”,究竟也大不到“鎮關西”。然而門道就在這裡:魯達說的“投托著俺小種經略相公門下”!這“投托”,既可作“依託”,也可作“投靠”。魯達認得鄭屠,鄭屠認得魯達。我們也究竟不知道鄭屠在經略府是不是還認得什麼叔叔或是幹爺,所以霸得狀元橋下賣肉的壟斷經營,或是能偷稅漏稅,於是生意越來越好,利潤越來越高,而一有了錢,也就開始有勢,上結官府,下結店主人,威名遠播,也就成了“鎮關西”了。

這個腌臢潑才,也怪不得魯達憤憤不平了:“灑家始投老種經略相公,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但名號有官家的名號,也有民間的名號。官家的不敢亂叫,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但其上也還有人鎮關西;在民間,能做到鄭屠這樣的有錢有勢,真不枉了叫做“鎮關西”。所以史進能叫“九紋龍”,文武百官就不敢。但魯達說“做到關西五路廉訪使”,也似乎是情急之中發大言,壓鄭屠。“廉訪使”,類“巡按”,巡按可巡撫幾“路”,廉訪使固定一“路”。廉訪使多由內侍充任,由皇帝和樞密院派出,不由經略府管。而且廉訪使高於提轄,魯達亦無重大過錯,不可能從廉訪使降為提轄。所以魯達大概是使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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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鄭屠也會使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但也須一個願娶,一個願嫁。大概是翠蓮不願吧,鄭屠便使強媒硬保,要她做妾。寫了三千貫文書,要了翠蓮身體,誰想卻是虛錢實契。妾,也就是今天的“二奶”。在我們中國的古代,女人不算是人,完全是物,可被用來交換:經濟利益和政治利益。而在我們社會的今天,女人被認為是人了,但也把自己當物,有些主動把自己轉化成“二奶”、“小三”、情人、娼妓,或其它之類的商品,以本身具有的一種叫“性”的東西,來交換:經濟利益和政治利益,或工作的升遷和生活的滿足。但翠蓮是不屬於這樣的商品的。她不是主動,而是被強買硬賣;不是她自己把自己轉化成了商品,而是腐朽的制度和兇惡的鄭屠。而且,商品是她,物主也是她,這也就註定了後來的悲劇。因為未及三個月,她這個物品被使用完了,便被鄭家大娘子給扔棄了,而鄭屠使用費未給不說,卻還要向物主追要原典身錢。翠蓮當初就不曾交換到一文,如今那討些錢還他?而且我疑心不是大娘子將翠蓮趕打了出來,而實是鄭屠指使;要翠蓮作妾時,大娘子不反對,何苦要未及三個月後呢?

而翠蓮子父二人,雖是京城子民,在渭州只能算是“渭漂”,沒有親眷,流落在此。鄭大官人又有錢有勢,且又說不定在州衙有個某爸叫某剛或認識某叔的,這如何告他?況且雖是虛錢實契,也是白紙黑字。他們終不成搞個自焚,或是爆炸,轟動社會,驚動官府。於是只好唱曲賣藝,賺錢還他。最多也就是自苦了啼哭;而見到魯達是個軍官模樣便告稟了罷了。

魯達氣憤憤了一天。幫人幫到底,做人做到徹。先送了兩人盤纏,第二天又送了兩人離去。方才起身,徑到狀元橋來,找著鄭屠。三番消遣:先要十斤精肉臊子,又要十斤肥肉臊子,還要十斤寸金軟骨臊子,惱得鄭屠搶了一把尖刀,便要來戰魯達。被魯達三拳打著:第一拳,打在鼻上,鄭屠嘴硬,再打;第二拳,打在眼上,鄭屠討饒,再打;第三拳,打在太陽上,鄭屠挺在地下,口裡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死了。魯達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屍道:“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

雖送走了翠蓮父女,但翠蓮的典身錢終沒有得到;雖打死了鄭屠,但鄭屠的惡行終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大概法律對有錢有勢的鄭屠也無效,否則“鎮關西”就不叫“鎮關西”了;而且受害人也已經走了,所以魯達也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以私刑代替公法,以俠義代替制度,懲治鄭屠。我聽說有些地方有些當兵的是經常出來嫖妓的,而魯達這個軍漢不然,卻要痛打這些人渣。——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

那麼,打死了人的魯達會吃官司嗎?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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