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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北大公號給高考學子發了篇祝福文，文首，摘錄了兩行詩句：須知少時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又是“凌雲志”，又是“第一流”，貌似意氣風發很提神。

但細心的瓜友很快發現，這兩句詩出自清人吳慶坻的七律《題三十小像》，原詩寫道：“食肉何曾盡虎頭，卅年書劍海天秋。文章幸未逢黃祖，襆被今猶窘馬周。自是汝才難用世，豈真吾相不當侯？須知少日拏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無需語文水平太高，都能讀懂此詩大意是作者人到三十顧影自憐，覺得自己面相和文才都不差，本該是封侯拜相的命，但活到而立之年依然功不成名不就，空自辜負了少年時代青雲直上的壯志雄心。

這下瓜友樂了：堂堂北大發文，引用什麼不好呢，偏偏從一首懷才不遇滿腹牢騷的喪氣詩中摘出兩句來祝福應考學子，豈不晦氣？瓜友群起嘲諷下，北大公號紅著老臉刪了該文。

聽聞這個笑話，我又是一聲長嘆。

我嘆的不是堂堂北大連發篇給高考學子的加油文也要鬧出不學無術的笑話，畢竟，抓奶教授、白字校長都有了，債多不愁蝨多不癢，北大還怕多一樁笑話而我們還沒看夠笑話嗎？

我嘆的是北大已走得太遠，忘了當初為什麼出發。

在上下幾千年中，這界讀書人都是為“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而讀書，讀書為了升官發財被視為天經地義。

《范進中舉》裡，當范進去跟老丈人胡屠戶借盤纏去考進士，胡屠戶罵道：“不要失了你的時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蛤蟆想吃起天鵝肉’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見城裡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事裡替你尋一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孃和你老婆是正經！”

等范進中了舉樂瘋了，眾人讓胡屠戶拿巴掌打醒他，胡屠戶卻道：“雖然是我女婿，如今卻做了老爺，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聽得齋公們說：打了天上的星宿，閻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鐵棍，發在十八層地獄，永不得翻身。我卻是不敢做這樣的事！”好不容易壯著膽子打了范進一巴掌，卻再也不敢打第二下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看懂了《范進中舉》裡胡屠戶的前倨後恭，就看懂了自古以來我們的先人活在怎樣一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啃爛泥”叢林深海。所以，自古以來這界多數讀書人和山大王沒什麼兩樣，都是在動物世界獵食，只不過前者的獵食手段是讀書應試，後者的獵食手段是打家劫舍。所以，自古以來，這界百姓就總是興也苦亡也苦。

然而，當年新任北大校長蔡元培先生卻在就職講話中告訴北大學子：“大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財之階梯。”這意思是讀書是為了追求真理，而不是為了出人頭地，讀書是為了造福世界，而不是為了製造不公。

僅用兩句話，蔡先生就撕碎了華夏讀書人自古以來的叢林三觀，為莘莘學子點亮了良知和文明之魂，也為這界蒼生開啟了希望之門。

黑格爾說：“一個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們才有希望。” 北大當初為什麼出發？是為了培育為民族仰望星空的人。

所以，蔡先生的北大，是“囊括大典，網路眾家，思想自Y，相容幷包”的北大。

而蔡先生並非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他以自己的行動踐行了什麼叫做讀書是為了追求真理。

蔡先生一生共辭職24次，其中，僅北大校長一職，他就辭任7次。1919年蔡先生髮表《不肯再任北大校長宣言》，宣告自己“絕對不能再做不自Y的大學校長”，1923年1月21日，蔡先生髮表《關於不合作宣言》，開篇引用《易經》所言“小人知進不知退”，指出自己屢屢辭任是因為不能辱沒人格與當J合作。

康德說：“世上唯有兩樣東西能讓我們的內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們頭頂浩瀚燦爛的星空，二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律。”為了頭頂燦爛的星空和內心崇高的道德律，北大校長、教育總長……種種讓人垂涎三尺覬覦不已的職務，蔡先生說辭就辭了，這就是當年讓北大出發的精神。

可惜，今日北大，早已忘了當初為什麼出發。蔡元培、胡適、傅斯年……，北大老校長風骨錚錚的醒世明言信手拈來，無不足以震撼青年學子的小宇宙、引領他們仰望星空心向崇高，為何偏偏生拉硬拽一個功名利祿之徒的潦倒失意之言，來為後浪們加油打氣指引人生？

不過百年間，從“大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財之階梯”返祖“須知少時凌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由“思想自Y，相容幷包”退回“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北大的下墜之旅，才真正令人“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無獨有偶，今天又在友圈看到一張照片。照片上，一個班主任帶著全班學生在校園裡跪拜神靈，祈求保佑高中。這一跪，跪的肯定不是真理，而是富貴。這一跪，是跪族之旅的開始，本該追求真理造福世界的心靈早早開啟“不是我跪你就是你跪我”模式。當這些孩子出人頭地了，陳春秀們就更慘了。

但我不怪他們，上行下效，北大之大，都已不在大師之大，而在功名利祿之大，何況普通中學乎？書讀成了這樣，還讀個球？孩子教成了這樣，還有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