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資訊當年的ABC(那一年,我還在南方,正在學習一種計算機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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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ABC(那一年,我還在南方,正在學習一種計算機語言……)

當年的ABC(那一年,我還在南方,正在學習一種計算機語言……)

那一年,我還在南方,正在學習一種計算機語言,沒有錢,所以跟幾個人合租。其中有一個男人,個子高高的,臉白得像在水裡浸久了的屍體,我們暫時稱他為B。他經常跑到我的房間裡來,動動我的化妝品,翻翻我的書。看見我做好了菜,拿起筷子就吃,還一邊評價。嘮叨得很,有時候我會說他讓人心煩,他也不介意,仍舊來。我沒辦法,只得朝向一邊看自己的書,視他為無物。

有時候,我去他那邊晾衣服,看到他在QQ上聊天,還一個勁兒地嘻嘻笑,不由得納悶,看他在聊什麼,一起開了好幾個對話方塊。“吃飯了嗎?”“今天吃的什麼呀?”“冬天很冷啊,你要穿厚點哦,用熱水泡泡腳”“你在幹嗎呢?”“我在吃飯啊。”

我忍不住笑了,一邊走到晾衣服的小格子裡去,一邊說:“打字又慢,廢話又多。”

他大概被挖苦慣了,也不反駁。甚至讓我幫他聊。

有一天,他就不來了。

我看到他帶回一個女孩子,長長的捲髮披在後肩上,一襲杏子黃的長裙,臉色也有些發黃,但還算標緻。他提了兩個裝得滿滿的購物袋。他們在房間裡聊天,那女孩的聲音有一種陶瓦片似的質感,豁亮裡帶著一種頤指氣使的味道。而他,依舊軟綿綿的。過了一會兒,他跑出來問我,“你什麼時候做好飯?我要用煤氣。”“還有一個菜。”我把土豆條倒在盤子裡,準備洗鍋,他搶過去,說:“別炒了,一個土豆絲夠了,你一個人能吃那麼多嗎?我急著用煤氣呢。”

我冷笑了一聲,沒理他,端著我的土豆條回自己房間裡去了。

外面傳出鍋鏟碰撞的聲音,噝噝的菜燒著的聲音。他一邊炒菜,還一邊哼出一兩句小曲兒,那女孩子也走出他的臥室,到廚房察看,陶瓦片的聲音:“魚鱗都沒刮淨,你沒做過魚?”他嘻嘻笑了兩聲,極尖細的,卻也並不反駁。我也跟著笑了,他確實沒做過魚。我只記得,他的鍋裡永遠是西紅柿雞蛋麵。只有一次,我剛搬進來的時候,他炒過一盤苦瓜。

合租的另外兩個人回來了,嘻嘻哈哈跟他開玩笑,還跟那女孩子打招呼。然後看他把那麼多菜一個接一個都端到房間裡去了——他們以前經常在一起吃飯。

其中一個人輕聲嘀咕了一句,就開始做飯。另一個人說:“多做一點哦,我也沒吃呢。”

每天晚上,我都聽見B和那個女孩子進門的聲音,手裡好像提了很多東西,來回蹭著木板牆。他仍舊不厭其煩地做好多菜,彷彿是一種享受,還哼著小曲兒。那個女孩子在他的房間裡上網,有時候會出來幫他洗菜。“看看你把廚房弄得這麼亂七八糟。”“哈哈,沒事。”“唉!魚鱗全都刮在這裡了,板上還要切菜呢,腥死了。”那女孩子一邊嫌惡著,一邊用刀把那些晶亮的魚鱗刮下去,倒進垃圾簍裡。“哈——你怎麼怎麼——”他仍舊涎著那張浮屍一樣的臉笑著,一邊咂著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其實他並不是一個笨人,卻生了一張讓人很容易想到“賤”這個字眼的臉。

有一天晚上,他拉著那女孩子蹀躞到我的房間裡來,說:“你也在找工作吧,阿梅也在找呢,你們兩個討論討論。”

我不知道他這是唱的哪一齣,當時正半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有些尷尬,也有些憤怒,以我往常的脾氣應該是把手中的書立馬砸向他,但是那次我沒有這麼做,介於那個女孩子的不知所謂的笑臉,我不得不把怒火壓下去,我想她未必願意過來,但是,他硬拉著人家過來,非要瞧瞧黑暗中的我——當時燈泡壞掉了,還沒換,用的是檯燈——雖然那臺燈還是他的。我把一疊人才市場報扔給他,“自己拿去看吧。”

第二天,他又一路小跑上了樓來,推開我的房門。手裡舉著兩瓶酸奶。擠到我床邊來坐下,喘息的熱氣像一頭在鄉間跑野了的豬。他一個勁地讓我給那個女孩子做個評價,彷彿長了無數張嘴巴,到處都是他的臉,他的嘴,聲音佈滿了房間。我不耐煩地站起來,向窗外望去。我說什麼呢?那個女孩子?我一點都不瞭解,也沒興趣瞭解。“不過像你這樣的人,有個女人就該知足了,人儘可妻。”

他去摸自己的臉,像是剛反應過來似的嗷嗷叫著,罵我。我一句話也不想說,倚在窗臺上。後窗的小河裡,黏稠的綠色的水面上漂著一叢叢垃圾,柳樹在灼熱的陽光裡變得垂頭喪氣,一陣陣的蟬鳴……他又湊近來,諂媚地把一杯酸奶舉起來,“要不要喝?”我倚在窗臺上的身體向前一傾,他以為我真的要接過去,趕緊向後一撤,嘻嘻笑著說:“阿梅我們兩個一人一瓶的,不能給你。”我唰地搶過一瓶,朝窗外扔去。這個動作在眼前晃了晃,那瓶酸奶仍舊安好地留在他的手中。

這樣持續了一個月,有一天半夜裡,我聽見一個男人的哭聲。是B。

連咳嗽帶擤鼻涕的,一會兒高昂,一會兒低沉。嘴裡還自言自語——他經常自言自語,很多年以後我在一本心理學書中看到自言自語是一種解壓方式,可使人封閉在最孤獨的環境中也不會發瘋。那時我想,他已經發瘋了,自言自語就是一種發瘋表象。

曾經有一天晚上,B正在聊天,我嘲笑他:飢不擇食。他嘻嘻笑著,說:飢不擇食?真是個好詞,我要把它記在本子上。他就真的從電腦前站起來,顛顛地跑到後面的小櫃裡翻找,翻出一個日記本來……

“你不知道我爸,他是村長,天天喝酒,每喝必醉,他一醉了我就得去人家家裡揹他回來,背了好多年,他現在還是經常醉,只是不用我背了,但是我聽我媽說,他現在一喝醉了就哭,是因為我到現在都沒找到個女朋友。”

我當時一臉愕然,隨即想到如果用FLASH來製作這個場景,應該是七幀、十四幀、二十七幀處插入關鍵幀,然後加入a、b兩個動作——

B的哭聲並不能拉去我多少睡意,我是一個沒有同情心的人——不止他一個人這樣說過。睡夢裡,我的PS世界中,一個穿黃色長裙的女人匆匆地走過……

第二天早晨,因為是週末,起得很晚。我正在洗漱,B走過來,問:“今天去哪玩兒啊?”我像往常一樣對他愛理不理的,生怕一旦給他好臉色,他就會變成蒼蠅,嗡嗡地讓你脫不得身。我急匆匆地洗完臉,換鞋子,換衣服,然後拿起揹包出了門。我倒了兩趟車,才到達市中心最大的書店。

我在書店裡看了一圈的書,計算機類的,都帶著光碟,價格挺高,我得好好選,不能全買回去——A忽然打電話來說:“今天我去不了了,有點急事。”我笑著說沒關係,“反正我也要來看書。”掛了電話,沒來由地不知什麼時候掛上去的笑也隨之冷卻。如果我夠敏感,我應該能聽出A的聲音有些異常,但是對這些人我一律封閉了敏感的神經,保持著缺乏同情心的形象。我把挑好的書放在書架旁邊的矮几上——對我來說,PS是用來裝點門面的,而真正可以作為虛擬世界骨架的是VC、VB程式語言,我從小數學學得好,喜歡計算,我用一種精確卻又逼真的機器語言把世界編輯、壓縮、存放……

後來他又找我,我遠遠地站著,笑。那個乾枯的疲憊的影子,彷彿溫水裡的青蛙,半死不活地熬著。他說,“你永遠都不能體會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什麼樣的。”我沒有接話,他就沒再說什麼,眼睛裡的滄桑和委屈也不聲不響地收斂了……

晚上,C到辦公室裡來找我,我坐在電腦前,他坐在我旁邊。一邊抽菸,一邊把他隱秘的語言一搭一搭送上來。菸灰掉在地上,他趕緊找了個紙杯,往裡面磕著。他說:“今天早晨B給你買的小籠包你都沒吃就走了?”

“給我買的嗎?我以為給你們的。”我仍舊盯著電腦,PS一張虛擬地圖。

“哼,他會給我們買,鐵公雞一個,他從來沒請過我們吃飯。”他摁滅手裡的菸頭,一甩頭地說出這句負氣的話。

我笑了笑,算作迴應。

“但是他很有女人緣,人家有那個資本嘛。”他又點上一根菸。

我再次笑了,我知道他指的什麼,眼前浮現出那張死屍一樣的臉。

“但是又分手了,你知道嗎?他和新近那個女朋友又分手了。”

我想了想,是啊,那個女孩子好像真的有幾天沒來過了,房子又重新變得空闊,還有昨天晚上的哭聲。

“聽說回家去了,家裡人給她介紹了一個男朋友,有房有車——”

“哦——”對於車和房的概念我不是很清晰,但是人家總這麼說:找個男人,最起碼得有房有車吧。所以,我覺得,一說到有房有車,就應該是跟結婚聯絡在一起了。

“你知道嗎?那個女孩子是A給他介紹的,聽說是A的一個什麼表親。現在B恨死A了,其實根本不是什麼表親關係。”C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哦——”我又應了一聲,這關係稍稍有點亂,我得慢慢梳理。何況,螢幕上那個虛擬地圖外形過於曲折,一團又一團的亂麻,開始侵蝕小數點精確到三位的資料。

“她是來找A的,A怎麼敢把她帶回家,他又給她找工作又給她介紹男朋友,其實,早已經陳倉暗度了,B還在那裡傻傻地給人家當盾牌呢。”

“哦——”我再次應著。

“你今天晚上好像情緒不大對?”C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忽然問。

“有點累,要麼回去吧。”我把那個討厭的地圖關掉。

“好的,我送你。”C把裝了菸灰的紙杯拿起來,捏扁,扔進紙簍裡。

我起身關了窗戶,拉上厚厚的窗簾。走到門口處,關了燈。C的眼睛在這黑暗裡泛著光,他長著一雙好看的劍眉,但是據說長著劍眉的人都有兩面性,要麼光明磊落,要麼惡事做絕。我想他倒做不出什麼大的惡事來,也就會跟人打打架,據說是打抱不平。可是我受不了他說髒話,儘管在我面前有所剋制,還經常幫我的忙——他是一個頭腦靈活的男人。我必須公正地說,粗魯的問題不能提升到品質的高度,但是,我不想自己的耳朵被他的汙言穢語堵塞。他總是鬼鬼祟祟地約我出去,逼仄的黑色的樓道里,彷彿彎腰曲背躡手躡腳地拱在下水道里,累,累得直叫人想伸開胳膊腿兒大聲喊叫。B說:你要小心點C,他不知道上過多少女人。但是C一直對我畢恭畢敬,我忽然明白:他們都知道C是一個怎樣的人,C也知道他們都知道,所以——他似乎是為我好,為那一片薄薄的清名。然而,這“為”又為得委實好笑。

那天晚上,他又停在樓下,讓我一個人上去。

我回到公寓裡,B和另外兩個人還坐在客廳的酒桌前,正談得唾液四濺。

“是嗎,今天上午?”

“我早就看他不對勁,一定有問題——”

“他老婆要是知道了這事兒,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能怎麼樣,他都要去死了?”

“不會吧,要去死,是意外吧?”

B看到我回來,扭著脖子一個勁兒地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過來,過來坐。”

我不耐煩地說:“怎麼了?”

B說:“A,今天上午被一輛卡車撞死了。”

“哦——”我應了一聲就進了浴室。

這款被稱作《時光切割線》的遊戲軟體賣出去之後,我就離開了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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