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那個初廈的下午，陽光金燦燦的，天氣微熱。在外婆家的院壩裡，二舅正在編織竹具，爸爸在幫他劃篾，他們都穿著一件薄薄的藏青色的長袖衫，那時候是很不流行T桖的。具體二舅怎麼編織的，爸爸怎麼劃篾的，我是記不得了，我只清楚地記得，爸爸的手被竹條劃了一道口子，找我要童子尿。當然，我是不會吝嗇的，那時候他們都很年輕，而我也差不多和我小孩一般大小。二舅還是個木匠，我的啟蒙數學差不多就是從他那裡學的，點、線、角等。縱使我算不上伶俐，也不妨礙他對我特別的疼愛。

院壩外的樹木都是自家種的，鬱鬱蔥蔥，遮天蔽日。有柿子樹、椿樹、梧桐樹等。尤其是梧桐樹，在一陣雨水後發瘋一樣的生長，葉子有大象的耳朵那麼大，樹幹儲滿了水分，用石頭稍微敲擊一下樹幹就能濺出樹汁來，那是不是樹的血液呢。知了深藏在枝葉裡，一陣風吹來，它們就“桀呀……桀呀……”地叫個不聽，似乎在表達對驚擾它們休憩的風的不滿，也似乎在叫嚷著夏天的炎熱。它們的聲音很響，卻穿不出眼前的樹林，很快就消散在乾爽的空氣裡，同我遠望周遭群山的目光一起。

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叫水磨村，在山坳裡，土地都是紅沙土——完全不同於我家那邊的白沙土。僅僅是一山之隔，竟然生出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環境，大自然也真是神奇。紅沙土地蓄水能力強，抗旱能力強，外婆家種植水稻可以少操很多因為擔心田地缺水的心。水稻收成自然也很好，所以我很樂意去外婆家，至少米飯管飽是沒問題的，何況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每次我遠遠地看著那片紅沙土就會駐足，山坡上的玉米地，成梯度的稻田盡收眼底，蒼翠欲滴，充滿了令人讚歎的生命力。現在回想起來，我其實是看見了耕作在那片土地上的樸實的村民，像那紅土地一樣柔和，像那禾苗一樣堅強。

外婆家面朝山麓，依山傍水，房屋旁邊的小小溪終年不會乾涸，夏季溪水充沛，冬季涓涓細流，倒是各有風致。小溪裡少不得大大小小早已被溪水磨掉了稜角的石頭，石頭下有螃蟹。小溪裡也有小鯽魚，青背白腹，如果不細心，是不容易發現它們的。捉螃蟹、捉魚是很有樂趣的，像是和那些小傢伙們玩捉迷藏的遊戲，看它們被捉住後的那種無辜的神情，就特別高興。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一樣，若不是它們經不起折騰一命嗚呼，我是不會弄死它們的。多少次，我還把捉到的鯽魚放回去了。

這麼多好玩的事，自然不是我一個人去做的。我有個表哥，比我高一個年級，很多搗鼓的鬼點子都是他想出來的。比方說，在生長的南瓜上切一塊下來，然後往裡面加點料，然後再裝回去，……。他確實很聰明，打撲克牌的技術挺高的，還會各種心理戰術。初中以後，我們在一起玩的時候就開始變少了，後來越來越少，到現在的幾乎沒怎麼聯絡。大概每個人都自己的事吧，我們都會用這個藉口去搪塞很多事。……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個父親節，我身在一萬米的高空，緬懷了那些在外婆家的灰色往事。當飛機臨近降落，我仍然入迷地看著小視窗外飛逝的雲層，那些雲泛出那時他們的樣子，不斷地遠去。

2021年6月20日